身下人喉间溢出一声闷哼,炙热气息喷洒在头顶,鼻尖是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儿,文慈趴在裴珩胸口半天没回过神。
“没事吧?”裴珩仰躺在雪地上,抬眼目之所及漫天飘雪,伸手轻抚女孩的后脑勺。
文慈尚未开口,身后响起一阵怪叫。
许娴妘捂着嘴打趣道:“你俩造型挺别致啊!”
好耳熟的话。
猛地从裴珩身上爬起,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伸手扶起躺在地上的人:“没事吧?裴珩,我刚才没站稳。”
“呦!”
林鹤吊儿郎当走过来,满脸兴味:“这里禁止睡觉。”
裴珩睨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朝女孩轻轻摇头:“没事,是我的错,没站稳还连累了你。”
“那也是为了扶我。”文慈满眼歉意。
裴珩弯下腰,在女孩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微微勾起:“那帮我把头上的雪扫掉好不好?”
“嗯。”
文慈目光认真,伸手将裴珩脑袋后的雪清理掉。
看着两人的动作,周围人两两对视后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神色,几个人忍着笑意不打扰两个人,实则激动得一批!
裴珩,你小子坠入爱河了!!!
廖清嘉搂着许娴妘和张悦己走过来,紧接着许娴妘又一把搂上文慈:“走喽!吃火锅了。”
几个男生跟在身后,林鹤、蒋思哲和胡卡仅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彼此的“坏点子”。
“哎呦!”
蒋思哲搂住裴珩的一侧肩膀,还没来得及反应,另一侧又被林鹤搂上。
“这空气怎么酸酸的?”
“哦,原来是某人情窦初开恋爱的酸臭味啊!”
裴珩轻笑一声不说话,目光落在前面女孩的背影上。
*
火锅店内热气蒸腾,恰逢元旦出来吃饭的人很多,几个人找了个包间。
胡卡咽下一口毛肚“泪流满面”道:“这才是人过得日子,家人们!”
“我就知道我进监狱了,他们非说我上学去了。”蒋思哲无语道。
众人都被这冷笑话逗笑了。
张悦己叹口气,人有些蔫巴:“真的快熬不到明年夏天了,啊啊啊——”
“同志,‘长征’已经过半。”廖清嘉拍了拍处在暴走边缘女生的肩膀。
文慈喝了口橙汁笑道:“不要灰心啊,宝儿。”
经过上次的成绩跃迁,文慈现在精神和信心都已进入了最好的状态。
“我尽力。”张悦己苦着脸点头:“不过文文你上次进步很大啊!”
“拼老命了我。”文慈开着玩笑:“不成功便成仁。”
“哈哈哈……”许娴妘笑的毫无形象,举起杯子:“家人们,不成功变成仁!”
暖黄灯光下,少年们眉眼无惧,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杯中液面倒映出少年们稚嫩的脸和肆意的笑。
雪越发大了,从火锅店出来临近晚上九点,街道上行人渐少,几个人在火锅店门口分开。
文慈和裴珩朝东走,其余人朝西走。
“家人,明天见!”
临走前,几个人挥手告别。
雪花簌簌落下,路灯泛着昏黄的光,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文慈伸出手,打着旋儿的雪花落进女孩掌心又瞬间消融。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文慈拉着裴珩的衣袖,脚下小心翼翼地迈开步子。
“想滑雪吗?”
还未开口,手便被男孩紧紧握住:“想吗?”
裴珩微微低头,眼里含着浅笑。
“不会摔吗?”想起一小时前的惨状,文慈语气迟疑。
裴珩坚定开口:“不会,那只是意外。”
望着男孩的眼神,文慈下意识点头。
洛城主干路上,此刻行人稀疏,车辆暂无。
裴珩拉着女孩小跑几步,朝前滑去,快停下时又拉着人跑。
两个人“嘻嘻哈哈”在马路上追着,跑着,又一次文慈将雪扔向裴珩撒丫子逃跑时到了学校下的天桥处。
“快到家了,休战!休战!”眼瞅着裴珩攥了一个雪球,文慈开始“耍赖皮”。
裴珩扔掉雪球,在女孩快要倒退到台阶下时一把将人拉入怀中:“小心。”
文慈还没察觉到发生什么事,人就已经靠在了男生胸口。
耳尖开始慢慢发烫,指尖渐渐攥紧,这是今天晚上第二次了。
“我……”
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意识到脚下的台阶,文慈语气俏皮:“我没事,谢谢你,裴珩。”
“嗯。”裴珩松开女孩的手腕。
紫藤巷的路灯今晚格外昏暗,好似要被这场大雪吞没般。
“阿慈,明天见。”
丝丝缕缕的雪花后,男孩笑容略显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泛着缱绻的柔情。
“明天见。”
裴珩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女孩的背影,直到墨色黑夜中只余下自由飘荡的雪。
今年的雪很大,比任何一年都大。
不知怎得,裴珩推开门时,竟感觉屋内比屋外更冷。
裴修永裹着军大衣,醉醺醺的窝在一旁的木板床上,呼噜震天响。
裴珩淡漠眼神扫过男人,朝楼上走去。
“呵!”
二楼,裴珩站在自己门前望着眼前的景象,口中溢出悲凉惨笑。
裴修永是没有砍门,但是他把门锯了。
木门上四四方方一个小方块,透过方块,裴珩能看到屋内凌乱的景象。
伸手推开门,眼前景色瞬间模糊,他甚至都不敢朝前走一步。
想起什么似的,一脚踏过床板,然后裴珩看见了母亲稀碎的相框和被砸的四分五裂的床头柜。
所有气息一瞬间堵在脖颈,裴珩扶着墙弯下腰喘着粗气,眼眶充血。
没了,什么都没了。
攒的钱没了,大学的学费没了。
明天,也没了。
几步下楼,一把掐起熟睡中的男人:“钱呢?我问你钱呢?”
“狗东西,你把老子放开!”被人从睡梦中抓起,裴修永粗着嗓子大声嚷嚷道,看见人是裴珩,难得目光闪躲。
“钱呢?”裴珩攥着裴修永的衣领剧烈摇晃,目光凶狠:“我问你钱呢?”
“钱钱钱,就知道钱,”裴修永一把推开男生,恼羞成怒道:“没见你这么关心过你老爹?”
裴珩脚步虚浮狼狈的倒在炉子边,泪流满面地嘶吼道:“裴修永,我问你钱呢?”
裴修永被吵得脑子疼,挖了挖耳朵:“钱钱钱,钱当然是被老子花了呗!”
裴珩眼神麻木,慢悠悠站起来走到男人面前:“把钱还给我。”
“没有。”裴修永不耐烦地说完,朝床上躺去。
“还给我!”裴珩一把攥住男人的衣领。
“都输光了老子咋还给你?”裴修永彻底恼火,一巴掌朝裴珩扇去:“张嘴闭嘴都是钱,老子养你这么多年花你点钱怎么了?”
“前几天不还给你这狗东西三百,拿你点钱怎么了?”
裴珩躺在地上望着屋内的吊顶,又慢慢将目光转向一边的炉子,视线慢慢模糊,又渐渐清晰。
一切都结束吧。
他受够了。
静立在男人眼前,语气平静的像个死人:“裴修永,你去死好不好?”
“你说什么?”躺下的男人欻得站起来:“老子是你爹!”
“我说,你去死好不好?”
“我看你——”
随声音响起地还有男人高高抬起的手。
裴珩微微侧身,喝了酒的男人一个踉跄朝前摔去。
就一瞬间,只一瞬间。
屋内陷入死一般地沉寂,几滴鲜艳溅落在男孩灰色的校服裤上,洇出一朵朵“红梅”。
指尖感受到一滴温热,又慢慢冷却。
男孩单薄的脊背挺立在寒夜中,似凛冽寒风中的一支劲竹。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与祥和。
一切都分毫不差。
男人呜咽地哭喊慢慢响起,又慢慢变弱。
“小珩,救救爸爸……小珩……”
小珩。
好陌生的称呼。
这个“称呼”被血淋淋的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裴珩全身紧绷到颤抖,眼眶凝着泪水,昏黄光线在眼底凝结成亮黄光斑,又逐渐褪色化作红蓝交替的光点。
“呜——哩——”
急救声撕裂小巷寂静黑暗的夜晚,那盏路灯彻底灭了。
窗前做题的文慈猛地站起,似有心灵感应般拉开门朝巷子口奔去。
远远的只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男孩家里进进出出,而裴珩站在门口,脊背挺直,神色怔愣,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裴珩!”文慈喊了声,带着哭腔。
隔着雪幕裴珩转过身,眼泪模糊了双眼,透过层层泪雾文慈也分不清男孩眼底的情绪。
不甘,懊悔,悲恨,释怀……
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句:“阿慈,我好想他死。”
握紧拳头,整个身子像一张紧绷的弦,眼球布满血丝,嘴唇却又苍白的过分,屋内灯光暗黄,映衬着男孩肿得通红的右半张脸。
文慈颤抖着手伸向男孩侧脸,眼泪不期然落下:“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还没开口,两人身后就传来急切地呼喊:“病人家属?病人家属在哪里?”
眼泪刷得落下,裴珩紧咬着唇愤恨转身。
雪并没有变小的趋势,苍茫夜色下文慈看着男孩上了救护车,背影比这雪夜更加悲凉。
不过片刻救护车便没了踪影,只余下耳畔愈行愈远的急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