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进入【一夜好眠】?
孟沅想了想,点了【取消】。闺房以外叮当哐啷热火朝天,吵得她实在没法入定。
打开房门,外面是一片张灯结彩红绸连天,孟府上下亲朋仆从拿出终身成就项目即将竣工的热情,正在半夜布置婚礼现场。
“大小姐!”她的贴身丫鬟小荷满脸喜气洋洋,捧着一个红木方盒脚步雀跃地跑来,“夫人让我给您试一试喜袍呢!三天后就要成亲了,得快看一看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要改。”
盒子打开,里面金线勾勒飞凤的红袍看得孟沅眼角直跳。
“……你忘了,我刚才试过了,很好,没有要改的。”
小荷愣了一下,目光在喜袍和小姐脸上来回游离,好像在尝试用不存在的大脑思考什么,半响,确信地重重哦了一声!
“是啊,大小姐试过了,喜袍很合身,是小荷给忘了!”走廊尽头,眉开眼笑抱着盒子的丫鬟又在孟沅的注视下走了。
不知从哪边开始,厢庑游廊上挂着的红灯笼接连被点着,丫鬟们正在往檐下廊柱上张贴鲜红刺目的双喜剪纸,本来就平整的边角被她们按了又按。一团漆黑的府邸慢慢被映红,说不上亮堂,倒像在满城暗幕里招引着含恨而亡的孤魂野鬼前来集聚。
她浑身发毛,随便逮了一个小童问谢玄在哪,对方笑着指向后院,“姑爷在客房呀!”
小童笑得她一股恶寒陡生,放开揪他后领的手,那孩子便晃晃悠悠地重新开始在院里贴剪纸的丫鬟和挂灯笼的小厮之间来回跑跳,手里绞着红布,扯着一成不变的嘴角哈哈笑着,不知在高兴什么……
孟沅的脸也被灯笼照亮,满堂红色压得她有一瞬喘不过气,周围人却浑然不觉地在火烧般的背景里拍手叫好起来。
……靠,san值都要掉了好吗?
她嘴里嘟嘟囔囔,从“临兵斗者”到“妖魔鬼怪快离开”全念了一遍,脚下快步往客房走去。
客房里一片静谧,她推门进去,反手在背后关门,摸着黑轻声喊:
“师父。”
没人回应。
她心里有些奇怪,一道电流自指尖窜过桌上的蜡烛,点燃烛心,才借着光勉强看清了床上的人——
夷渊……在睡觉?不是,睡觉是他这个境界的修士该干的事吗?
孟沅蹑手蹑脚往他榻边走去,忍不住怀疑那里躺着的其实个伪装太好的加强版NPC,手里隐隐蓄起雷鞭。
暖色的光晕柔和了男人凌厉的轮廓,黑发散落枕上,更衬得他肤色如玉。眉心那点常年皱着的寒意也消失不见,只余不太明显的蹙痕,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翳,倒真显出几分凡人才会有的倦意。
她忽然停住了,目光描摹着他的睡颜,忽然记起在雪宫,还不是很相熟的时候。他日日不言不语地,除了冥思便是练剑,偶尔冷冷瞥过来的一眼,让她立马大气不敢喘颅内风暴是不是刚才哪招练错了。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自己从竹林回来失眠的那晚,还是试剑台上受伤之后?还是更早之前呢?
蓄起的雷灵不自觉散去,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悬在他鼻梁上方,想去轻轻碰一碰这张初见时噙霜带雪的脸——
滚烫的掌心攥住她手腕。
漆黑眸子倏然睁开,直直望进她眼底。
一切不该有的心思便在这个奇怪又祥和的夜晚、在他的面前,分毫毕现。
“啪”的一声,蜡烛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瞳孔中暗流涌动,床上人神色并不轻松,像在克制压抑着某种痛苦。
“做什么?”
孟沅的心跳漏了一拍。
趁她愣神的时候,夷渊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往怀中一带,孟沅猝不及防地跌进他怀里,下意识抬臂格挡,被他另一只手轻松截住,反手一扣,将两只手腕单手擒住一并按在腰后,紧接着长腿一横压上她蠢蠢欲顶的膝盖……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到离谱。
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整个人已被圈在了床榻里侧,环着身体的手臂收紧,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别动,”灼热呼吸落在耳畔,他声线里掩饰不住的疲惫,还带着初醒的沙哑。
“我抱一会。”
累归累,钳着她的双臂倒还似铸铁一般纹丝不动,孟沅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好乖乖听话不动了,仰着头看他。
“你怎么了?”
搂着她的那具身体很烫,心跳也很快,像高烧一样,这要换成普通人,大概很快就能看见太奶了……
他闭着双眼没有回答,微晃的床帐内一时寂静,只余交织的呼吸声,半响,才终于闷闷地开口:
“你呢?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好的,会反问,不是伪人。
孟沅被他一点,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说道:“我总觉着不对劲,这里人这么欢天喜地紧锣密鼓的,我们顺着走真的没问题吗?”
“试试就知道了。”他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不是,再试我们过两天都要成亲了。”
“所以呢?”
她有点泄气,埋头在他胸口,心头涌上一股讲不明白的无力感,“如果不是有必要的话,我不想这么随便地便把婚礼办了,假的也膈应。”
“谁说是假的?”
孟沅一怔,刚想说话,夷渊突然翻身将她压住,双臂撑在两侧,手里紧紧扣着她手腕,暗沉沉的眼里情绪翻涌,直直望着她:
“谁说是假的?”他语调冷下来,但还是压制着不算太凶。
“我、我的意思是,”孟沅心里惊吓不小,赶紧上牙打下牙换了个说辞,“成亲啊,须得是一对心心相印的人,最好有真正的亲人朋友见证,才算得金玉良……”
“那怎么办?”他打断她,低头逼近,鼻尖几乎抵上她的,如果不是完全钳制的姿势,还真有一丝情人床笫私语的意味。
“你父母又不在这里,如果不愿意,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和我说话,为什么教我这些事?不是你主动来这个世界的吗?不是你……”夷渊声音越说越低哑,最后甚至带了几分失控的偏执:
“不是你自愿留在我身边的吗?”
孟沅被他连珠炮般毫无缘由的逼问震住,眼前向来从容自若的人此刻像着了魔一般,说的话从头到尾理不出一丝逻辑。
夷渊今晚的状态实在太不对劲了,她胸膛起伏不定,却还是强自镇静着,悄悄分出一缕灵识去探他的灵台
——刚及识海,所见皆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
没有半分清明的识海里到处充斥着混乱的猩红漩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深处撕扯、咆哮。
惊骇之下孟沅想要撤回灵识,却已经被他察觉到窥视。夷渊眸色骤然转冰——暴戾的灵流如滔天巨浪,血色识海顺着灵识反缠回来。
他的意识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裹挟其中。视线被渐渐染红,耳畔似有无数私语在轻声唤她名字,如同坠在深渊水底,连呼吸都被撕扯缓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样的梦魇,好像很早以前就有了,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夷渊确实是给过她很重要的东西,在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时间洪流退潮般离她远去,那些欠缺的因果,忘记的过往,便像沉默矗立着的礁石一样逐渐显露出来。
恍恍惚惚地,她似专注又似失神地去找他的视线,又在四目相对时抬头,唇瓣轻轻贴上他的唇角。
身体几乎没有了本能的反应,她也不知是什么在引导着自己动作,只是在抱住他脖颈时,眼角轻轻划落一滴泪来。
就在那样的泪光里,少女嫣红的唇细细吻过他的脸颊、鼻梁再回到唇畔,很轻,很慢,像雪花融化在肌肤上——
夷渊的心乱了一拍。
他忽然什么也不顾不得了,连呼吸都不自觉发颤,只想扣住她的后脑疾如风雨地回吻下去。
——急促的敲门声如冷水泼下,猛然打乱满室旖旎。
咚咚咚!
“咳,小姐啊,我是……是小荷,夫人说要你赶紧试一试喜袍,快成亲了你得看看合不合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