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胡说八道!”苏筇此时也看清了鬼符内容,像遇毒蛇一般,玉骨扇划碎附近的鬼符,他试图用高亢的声音压过所有人质疑的目光,“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我跟盛无渡没有半点关系。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站出来!”
周道昌随手把鬼符丢掉,朝郡主看了一眼,他不在乎苏筇是谁的儿子,只在乎郡主的态度。凌今琅非常冷漠的看着这一切,没有理会周道昌请示的眼神。
“苏少侠与那盛无渡到底是不是父子,这事没有证据。”周道昌摸不清郡主的想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今日是我武林重要场合,大家同仇敌忾对抗禅柯寺,苏少侠为灭禅柯寺劳苦功高,难保不会遭人嫉恨,大家千万不要让小人利用。”
有了周道昌撑腰,苏筇一下很有底气,“说的没错!我与禅柯寺不死不休,绝不可能与盛无渡有任何关系!这是禅柯寺为了离间我们使的诡计!都别相信!把鬼符扔了!都扔了!”
“苏师弟,既然你认为这是离间计,怎么自乱阵脚?看起来这么慌张?”说话的人是机巧阁内门大弟子宋天涯。
苏筇一见他,气不打一处来,张口便道:“是你!大师兄早就看我不惯,莫不是趁着这时候毁我声誉!”
机巧阁在这场武盟大会中非常低调,掌门并未亲自到场,只派出内门大弟子宋天涯一人。既是与会,也是给时间让宋天涯了结宋杦明之死。苏筇在武林中根基深厚,又有多位掌门支持,想杀苏筇并非易事。宋天涯从屠莲处得知老鬼今日要对苏筇出手,便亲自前来。
被反咬一口,宋天涯十分平静,“有人送鬼符到这里,写的明明白白,想必是知情人。是诬陷还是事实,找到那人问问不就知道。倒是师弟你,反应这么激烈,莫不是心里有鬼?”
“你少在这信口雌黄!”苏筇恶狠狠瞪了宋天涯一眼,环顾四周,“老鬼!是不是你?当着这么多武林同仁的面,你还当起了缩头乌龟吗?”
“我想多给一些时间让你忏悔,看来苏公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在场所有人连忙去寻那说话之人。
坐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男子站了起来,踏着满地鬼符,站在广场中央。
苏筇数次描绘老鬼画像,早已将其骨相眼神刻在心里,一个照面,他立马猜到此人是谁。
他弄这出是要毁了自己!苏筇怒火攻心,怎会给对方在此说道的机会,亮出玉骨扇扑杀过去。
既无迷药也无旧伤,盛槐以最好的状态进入今日的生死之局。强劲的内功如猛浪,一簇一簇,压得苏筇寸步难行。盛槐心怀仇恨,出手不留余地,他无法违背承诺亲手杀苏筇,只打算留一口气。
冷汗大颗大颗坠落,苏筇感觉筋脉欲断,脏腑受到压迫生疼,鲜血不断的从嘴角流淌出。这个过程看似很慢,实则是极快的速度。
“苏筇不认生父,谋杀我师,辱害遗体。这是我与苏筇的仇,奉劝诸位莫要插手!”盛槐撕下脸上伪装的面皮,提声道。
本想援手的各派人士因着这话,一大半都按捺住了动作。以前的苏筇算是武林同盟,可如今他的身份大变。盛无渡是什么人?恶贯满盈血孽滔天的恶徒。江湖上能叫得出名号的都与他旧仇未清,又怎肯出手救盛无渡的儿子。
宋天涯悠悠开口道:“我师弟跟你可是死对头,三天两头的见面遇上,我师弟回回死里逃生,你莫不是也看在盛无渡的面子放过他儿子?”
盛槐应了他的话,“若非他是我师父的儿子,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苏筇恨得吐血,“你们都闭嘴!”
证据不是所有人的行事准则,尤其是关乎禅柯寺之事。老鬼要报师仇便报仇罢,又何须多费功夫将父子关系告知天下?苏筇以往跟老鬼遇上,那么多次死里逃生,老鬼为何非得在今天要他的命?黄竹林虐尸之事有目共睹,当时只道苏筇诛灭禅柯寺急迫,现在来看,弑父行为,着实丧心病狂。
另有一部分游侠高手上台,并非想救苏筇,而是慕名而来想领教第一杀手的武功。他们周旋围击,鞭斧密集,盛槐表情冷酷,霩也刀挥动无影。
游龙十六式,飞翱九天!
游侠高手们亲眼看到游龙自天际而来,狂风号卷,身体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砸在地上,顿觉脏腑震痛,喷出血来!
解决了碍事的,盛槐面前又只剩下苏筇一个人。
许泠泠见苏筇孤立无援,刚准备上前帮忙,被师兄卢则拉住。
“师兄,他一个人打不过老鬼。”许泠泠说。
“你没看出来吗?这是老鬼和苏筇的私事,你插什么手?”卢则低声道:“师父抱恙,让我代表青云派出席,你别在这时候给我添乱。”
位列桐山派的何山鸣只是观战,没什么动作,柯赦看着越发沉稳的弟子,心里十分欣慰。
“老鬼,今日乃是武盟大会,你的私仇不急着报,咱们先来算算你和你师父的血债!”徐林掌门的话代表了在场众人心声,这也是南北武林齐聚于此的目的。
盛槐一掌击在苏筇后背,苏筇踉跄着扑出去几步,扶住红木桌角,呕出一滩血。几桌之远的凌今琅眉眼稍动,旁边的护卫会意,过去把苏筇扶了起来。
周道昌察言观色,理了理衣服,站起身来,开始历数老鬼师徒在江湖中的恶行。字字句句,充满愤慨。
“周盟主不愧是武林之首,为他人说了这么多,怎么没说说你自己?当初我将你关在铁笼吊在城墙之上,那滋味不好受吧?”盛槐恶意满满的笑道。
周道昌果然被勾起屈辱的记忆,怒气填胸就要上前。盛槐不急不慢倒退几步,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纸对折,扔到周道昌面前。
“看看。”盛槐不怀好意,“看过之后,周盟主再决定要不要杀我。”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张故弄玄虚的纸张。今日各大掌门亲自坐镇,而禅柯寺到现在就只出现了一个老鬼。大家不怕他轻举妄动,都想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周道昌只看了一眼,双手把纸揉成一团,随意丢开,那纸团恰好落到了坐在旁边的周紫英怀里。
“若我堂堂武林盟主都被你恐吓而不敢杀你,你在这岂非无法无天!”周道昌没跟任何人说那张纸上的内容,拔剑杀向盛槐。
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打斗吸引,周紫英悄悄将父亲揉皱的纸打开来看,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霩也刀铮鸣显出杀气,盛槐已突破游龙十六式,就算温繁之在世,他也能与之匹敌。周道昌擅文不擅武,不出十招,被盛槐一刀砍伤臂膀,捂着伤口退而远之。
周道昌麾下的掌门及弟子都想为盟主出口气,周道昌叫住了他们,理由是不急着杀人,先问出禅柯寺余党下落。
盛槐轻轻一笑,无论嘴上多么义正言辞,人都有恐惧。
权利,名望,基业,棋子,没有谁会甘心失去这一切。
盛槐环视众人,“苏筇为了能在武林占据一席之地,不惜亲手弑父!我老鬼平生杀人如芥,最佩服的便是松鹤公子这般弑父弑母之徒!诸位想必也深以为然,这才将松鹤公子奉为座上宾!处处维护!”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都非常难看。他们皆是正派,怎会与这等断绝人伦的货色相提并论!
此时,宋天涯站起身,朗声道:“苏筇本是我机巧阁内门弟子,数月前杀害我弟弟宋杦明,师父今日让我来武盟大会,便是要我替他清理门户。师父特意写了一封信要我呈给周盟主,请盟主将此人交给本派。”
说着,宋天涯呈上师父亲笔书信送到周道昌面前,沉着冷静,并未让仇恨溢于脸上。
周道昌匆匆看完信,紧紧捏着信纸,朝凌今琅点点头,意思是信上确实这么写的。凌今琅本想留着苏筇还有点用处,事态发展成这样,她觉得是时候放弃这颗棋子。
护卫领会主子的意思,往后退了几步。苏筇立马看出郡主的意思,回头看着她,不敢相信她会舍弃自己。
“郡主……”苏筇心头一阵酸苦,自己为王府,为她做了这么多。真到这种时候,她竟一句话都不肯为自己说。这是何等绝情的女人。
盛槐说:“我与我师父做下无数杀孽,如今我师父已死,这份孽债,身为血缘至亲,松鹤公子得为你父亲分担一二。”
“我不是盛无渡的儿子!我不是!!”苏筇失去以往风度,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喊。
所有若都眼睁睁看着苏筇被逼到死路。至少盛槐有一句话没说错,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玉骨扇被折断,刀锋在白衣上留下道道割痕,绸缎软料洇湿朵朵红梅。鲜血顺着苏筇的手挥洒,落在每一张红木桌前。
苏筇膝盖被刀切开,双膝跪在地上,狼狈至极。霩也刀架在苏筇的脖子上,盛槐目光蔑视,“我现在给你活命的机会,只要有人站出来救你,我保证不杀你。”
在场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但没有一个人开口。
“你们这群王八蛋,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想抛弃我。”苏筇的高傲不容许他低头恳求,愤怒的声音如激烈犬吠,“要不是我苏筇,你们怎么可能灭了禅柯寺!别以为我死了你们就能好过,元宵节火烧禅柯寺,你们每个人都有份!他难道会放过你们吗?”
周道昌微微皱眉,看了眼周紫英。那张纸本就有些破旧,被泡进茶水很快分解,看不清原本字迹。
盛槐先前便已注意到周紫英的小动作,他不甚在意,嘲笑道:“松鹤公子,看来你在武林中的人缘不怎么样。”
在场上百武林人士,都曾趋赞松鹤公子之才能,交情匪浅。此时却像是陌生人一般,冷眼相待。
“你,你们……”苏筇气得吐了一口血,他清晰看到自己的下场,却还是不甘心,
“我苏筇这二十多年来以铲除禅柯寺为己任,从无一天愧对武林,你们不是说我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吗?是谁跟我肝胆相照!是谁跟我推杯换盏!凭什么?凭什么因为出身就否认我做的一切努力!盛无渡该死,我为武林除害杀了他,这有什么错?你们应该感谢我啊!我哪里做错了?啊?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曾风光一时的松鹤公子,跌跌撞撞的在每一个武林正道面前经过。求生欲迫使他不得不拉下脸面,开口求情。但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再唾骂上几句丧失人性的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珍如生命的东西,是情,是财,是义。苏筇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东西,是万人追捧的野心欲望。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奉出一切。
由虚伪,逢迎,利益,勾结,还有无数人的鲜血堆砌出一条通往巅峰的大道。
在他即将功成名就时,盛槐斩断了这条康庄大道。苏筇只剩下一个结局,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