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桥别院是柳裵的私人宅邸,他常年待在盟主府,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座别院,也根本没有无关人等来过这里。府中护院全是柳裵的亲卫。他要是想把一个人关在这里,整个江湖都无人知晓,也没有谁能把人救出去。
护卫们的武功都不低,规矩森严,他们就像驻长在院子里的树木,寂静无声。所有护卫止于内院门口,禁止任何人踏入。
内院深处的房间里,烛火微暗,彻夜不灭。
盛槐双手被反绑在床架上,单薄的被子半掩着满是斑点的身体,他望着上方帐顶,表情痛苦又难耐。
“在船上的时候那么情动,现在为什么这么死气沉沉?是左长流给了你太多吗?”柳裵捏着盛槐下颌逼问道。
盛槐咬紧牙关,嘴里没有一点声音。三天,他已经在这张床上待了三天。柳裵认为他跟左长流发生过什么,在第一次解释无用后,他不再开口说话。柳裵也因此越发纵性。
永远都是这样,柳裵一旦陷入执拗中,轻易是安抚不了的。
盛槐觉得非常累。
“阿盛……”柳裵看到了盛槐眼角滑过的泪,一愣,轻轻吻去他面颊的泪水,“为什么要哭?”
“痛。”盛槐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不想承认,自己突然觉得委屈,心里好像碎了一大块。
这几天柳裵维持的冷硬在听到这个字后全然瓦解,盛槐从未在他面前喊过痛,从未示弱过。他连忙解开盛槐双手,想去抱他。
盛槐推开柳裵,拉起薄被盖在身上,蜷缩成一团。柳裵披上衣服跪坐在床上,手掌隔着被子轻轻摁盛槐的膝盖。
“膝盖还会痛吗?”
过了一会,盛槐的声音从被子里面传出来,十分闷沉,“不要再这样了。”
“不这样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柳裵弯下身子,额头抵住盛槐的肩膀,“我怕,阿盛,我怕你不要我了。别再离开我,好不好?”
一段炽热的感情,最初会让心里充盈填满。盛槐当初从柳裵那里得到的就是这种全心全意,在这样的表面下是偏执的占有,他一直都清楚。
时隔三年,今日他从柳裵这里感受到的是窒息。这样的强迫让他非常难受,无法喘息。
早年极致的环境让盛槐修炼出一颗坚韧强大的内心,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接受,不能顺应的。如果他还有武功,一定可以轻而易举的撕开束缚。
此刻在这个环境中,在柳裵身边,他觉得自己有点惶然,不安,甚至还很无助。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再次感受到武功尽失时的那种剧痛。
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会死。
在某个地方还有一个人希望他活着,所以他不想死。不到绝境之处,他绝对不会死,也不能耗在这里。
“柳裵,结束吧。”
柳裵正在桌边倒茶,与床相隔甚远,这句话还是清楚的传入了他耳中。
茶水溢出杯面,打湿了柳裵的手。他随意抹掉水渍,像无事发生般端着茶杯回到床边,把水递给盛槐。
盛槐披着薄被坐在床上,不接,看着柳裵。
“你的嗓子哑了,喝点水。”柳裵说。
盛槐依旧看着他,“你听到了。”
柳裵没说话,胸口微微起伏,一仰头将水喝掉,然后事无巨细的交代:
“这座别院里的护卫都是我精心训练的,武功还不错,有他们在,没有人能靠近这里。知道你存在的人都不会把你还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所以你不用担心江湖人找来寻仇。如果真有人胆大包天,我会解决。阿盛,我们以后就在这里生活。”
这番话是在告诉盛槐一个事实:你逃不出去。更不可能结束。
盛槐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眸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烛光映在柳裵俊美的脸上,“我不会让你走,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盛槐冷笑,“你依然还是那么自以为是。靠着扳倒禅柯寺的功劳,你当上了武林盟主,是想让我留下来看你的风光荣耀吗?”
“你为我今日的成就感到高兴吗?”柳裵看到盛槐冷谑的目光,道:“不管你怎么恨我,我都不会放手。如果你真的要走,除非把我杀了。只有我死了,才能对你死心。”
盛槐心生恼怒,“你现在真是……”
他没继续说下去,柳裵追问:“我怎么?”
“蛰伏三年,甚至不惜出卖身体,付出了这么多,你也不希望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付之一炬吧?”盛槐眸光渐冷,他的存在对盟主柳裵来说就是风险。
“我付出了很多,但没有出卖身体。”柳裵看着盛槐,冷笑,“盛槐,你担心我吗?如果你说这话是在威胁我,很遗憾,我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再威胁我。你恐怕还没明白一件事,在这里,是我做主。”
柳裵撂下话就走,当真成了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
还真是嚣张。盛槐想不明白柳裵为什么这么固执。曾因为一句贱种,柳裵就想要杀他。这么薄情自私的人,绝不会为三年前的事情产生愧疚。
至于感情,估计也是没有的。三年前就没有。柳裵想要的只是这具□□罢了。
毫无理由的占据,霸道,就像自私心极重的孩子死守着自己的玩具,生怕被人抢走。
在柳裵心里,他就是那个不能被人抢走的玩具。而如今,柳裵名利丰收,却还要将他禁锢在此。
盛槐气他的狂傲,气他的冷酷,随手抄起一个枕头砸在柳裵背上,也让那人停下了。
夜风吹拂,轻衫摇曳。
柳裵背对着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捡起地上的枕头拍拍灰,语气嘲讽,“你想走就走,只要你能走的出去。”
他这是打量自己打不过外面那群护卫?盛槐知道柳裵还没有发现自己失去武功的事情。从杜家港来到这里,为了不让柳裵有所察觉,他并未做出像样的反击。难道柳裵以为他欲擒故纵,因此嘲讽他。
“过去的事情我全盘接受,也因此付出了代价。你吃……”盛槐咽不下这口气,停顿一下,说:“你什么都得到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你想说吃干抹净,是吧?”柳裵把枕头扔回到床上,盛槐咬紧牙根,道:“你在我身上已经榨取不到任何价值,为什么要这么逼我?”
柳裵注视着他,目光深处有难以掩饰的痛色,“逼你?我只不过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这叫逼你吗?你要是想走,在杜家港为什么不走?我带你来别院的路上,你为什么不走?口口声声说不要我,但你的身体骗得了人吗?盛槐,不要欲擒故纵装模作样。”
话音刚落,柳裵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他平静的抹掉嘴角的血,看着面前的男人,“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
“狼心狗肺,自私卑鄙的王八蛋!”盛槐揪住他的领子,怒道:“要不是我教你武功,你能有今天?柳裵,吃干抹净还要对我赶尽杀绝,你欺人太甚!”
柳裵心有不忿,“我都说了只是想让你留下来,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你为什么非得跟我闹?”
盛槐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十分无力,“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跟这样死脑筋的人还要如何解释才能说得清楚?盛槐推开他要走,被柳裵拽住胳膊。两人挣扭一阵,最终是盛槐落于下风,柳裵趁势一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盛槐不能让柳裵看出自己失了武功,只能由他抱着,无可奈何道:“我已经看清你了,不想跟你这样的人再有任何关系。”
“难道三年前你没有看清我吗?”柳裵放开盛槐,目光直视,“你要的不是一个纯良善良的好人,你要的人是我,即便我再卑鄙无耻,无情寡义,你想要的人也只是我柳裵。”
这话说的多自信,多傲慢,又有多娇纵。这是盛槐自己宠出来的,宠的他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激烈争执的两人在此时都静了下来。
盛槐坐在床边,满心腔只剩下气愤。
柳裵坐在盛槐脚边的鞋榻上,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眉峰的伤疤,英朗的轮廓,看起来还是那么凌厉冷酷,常带深情的眼眸中又偶尔出现让人心疼的哀愁。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跟我重归于好?”柳裵声音极轻,整个人似一块易碎的玉,脆弱,忧伤。
盛槐低下头,双手交叉撑在额头上,没有说话。
“你要挽救禅柯寺是为了报答常老大恩情,至于那些人的死活,你不在乎,也不会为了他们仇恨我。是,我是骗了你,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害你,更没想过利用你。在禅柯寺三年,我暗中行动查出分堂的地址,从没有打着你的名号行事。盛槐,你应该知道的,我在王府的地位甚至比不上一个最低等的下人。三年前在武盟大会上,我想尽办法要救你,我能为你做的,都已穷尽一切的在做。”
为某人放下屠刀改邪归正。这从不是盛槐和柳裵的行事法则,他们是一类人,所以更了解对方执行目的的坚决。
若身份转变,盛槐站在柳裵的位置上成为暗探,他也绝不会为了柳裵终止任务。因此盛槐没什么好责怪的。
“盛槐,我学成武功没能成为下一任老鬼,这是我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我现在能够护你周全。”柳裵真心诚意。
盛槐静默许久,说:“你太幼稚。”
柳裵看着盛槐侧脸,等他解释。
“你只是想要得到一个东西,填补内心空虚也好,抚慰寂寞也好。这个东西可以是盛槐,也可以是任何其它东西。而被你握在手里的东西就像一个玩偶,不准任何人来抢,也不准玩偶消失。”
暗色的眸子浮出一丝忧惘,柳裵说:“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喜欢你。”
盛槐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人会对玩偶萌生情感,那是占有欲作祟。”
“即便我们如此亲密,你也不认为我心里有你?”柳裵的心像火烧一样灼烫。
盛槐站起来,“迄今为止,你做的哪件事会让人觉得你心里有我?”
柳裵沉默了。盛槐认为自己果然没料错,“承认吧,就只是排遣寂寞而已。”
“那你对我呢?也只是排遣寂寞吗?”
盛槐不答。柳裵觉得自己渐渐的看不透盛槐了,身体无数次交合,但盛槐的心似乎已经离他远去。他会把他的心重新抓回来。
“不管怎么样,我们遇到了,这辈子就会紧紧嵌合在一起。”柳裵认真的说:“盛槐,我会向你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