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明月闻声转过身来,来人慢慢走近。
玄色铠甲。
听说她如今已是二品辅国大将军,即将接任玄甲军统帅。
今夜明月高悬,昭宁将面具取下,挂在腰间。
寒风吹动她额前的些许发丝。
“殿下。”
两人相视一笑。
既有重逢的喜悦,也有劫后余生般的如释重负。
“还好。”她们都在心中庆幸对方无恙。
“为什么要自请戍边?是为了皇兄吗?”
雁门关是离凉州城最近的一处军营,昭宁会这么想也实属正常。
“是,也不全是。”
司徒明月并不否认,她想离容晅晔近一点。
昭宁笑了笑,突然说道:“我的身体已经无碍。当年那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更何况,你为了救我,也身负重伤。你我之间,从来没有谁亏欠谁。”
“好!”
司徒明月爽快应下,不似两年前那般沉默。
抬眸,二人对视一笑。
“司徒,随我回京吧。”
“好。”
司徒明月本就是要回京的。
太后寿宴在即,她也在受邀名单之上,所以昨日才未返回雁门关。
“皇祖母此次寿宴,应当是有意为太子和皇兄选妃。”
“不难猜到。”司徒明月平静地说道。
“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若是被太子选中……”
司徒明月身后父兄的势力,太子恐怕早就惦记上了。
“我又能怎样呢?我等了他七年,他都对我无意。可能,就是没有缘分吧。”
昭宁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不是的,皇兄他……有许多不得已。”
“我明白,所以我不怪他。但我总不能一直跟自己过不去不是?日子还得过下去。”
司徒明月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这点,昭宁从不怀疑。
司徒明月望向夜空,就像是在劝说自己般喃喃说道:“人生聚散本是常事,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是果。一念执着万般痛苦,一念放下便是自渡。”
至此,昭宁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降兵收编之事结束,返回京师的前一晚。
秦妧将容晅晔和云翊单独约到城中一家茶楼。
月光熹微,秦妧已经等候多时。
“秦将军。”房门打开,门口传来云翊的声音。
秦妧起身,看着来人说道:“圻王,云小将军,署衙人多眼杂,有些话不方便说。所以今日特将二位约至此处,还请见谅。”
“秦将军客气了。当日在太行山,是秦将军舍命救了本王,本王应当感谢才是。”容晅晔客气回道。
“不瞒二位,今日约二位前来就是要说当日太行山一事。”秦妧开门见山。
“秦将军请讲。”
“当日见到万俟达来一事,下官希望王爷不要上报朝廷。”
万俟达来有计划地出现在他们前往北境的路上,必然是朝中有人泄了密。
秦妧这是想要包庇泄密之人?
“敢问这是秦将军的意思,还是?”
那帮人明显是冲着容晅晔来的,他问一句缘由也是理所应当。
“是我的意思,也是我上头的人的意思。”
“秦将军上头的人,是指安国公?”
如果是安国公要保的人,那么容晅晔即便身死,也绝无怨言。
“王爷多虑了。国公的上面还有人。”
秦妧心中默念:“父皇,反正你对皇兄做的错事也够多了,就劳烦您再多担一条吧。”
而这话到了容晅晔耳朵里,他倒也没觉得意外。
父皇对他的厌恶,对太子的包容,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了。
若不是不愿背上杀子的骂名,恐怕早在二十年前,父皇就亲手把他了结了。
可即便是通敌,父皇也还是要继续包庇太子吗?
容晅晔轻叹一声,回道:“罢了。秦将军请放心,本王与云翊定然守口如瓶。”
“可是那日在场的还有……”,云翊出声提醒道。
“云小将军不必担心,他们都是我的人,不会多话。”秦妧直言道。
通敌不是一般的罪名,倘若没有确切的证据,圻王贸然提出,只会让他再次处于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要查清楚这件事,必定危险重重,那么就让她来做吧。
而太子,若真是为了除掉圻王,做到了如此地步,置百姓、江山于不顾,那他也不配做一国储君。
翌日,一行人从代州出发返京。
距离他们离开平阳城,才不过月余。
当王归的头颅被带回京师时,满朝百官无不称好。
太子即便心里不喜,但表面上也得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他是储君,国家安宁应当是他想看到的。
至少,他得让别人这么认为。
北境平乱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让朝中百官对这位横空出世的二品辅国大将军少了些质疑。
云翊辅助有功,此战过后,被暂代吏部侍郎的长公主安排进了京兆府任职。
正七品的法曹参军,官阶看似不高,但实则对他却是大有好处。
京兆府法曹参军主要负责审理平阳城内发生的各类案件,必要时,还负责京师的军事治安和防御。
云翊生在西北,长在西北,其父虽然官居高位,但云翊对京师的官员们却是十分陌生,许多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
若是将来想在仕途上走得顺利些,武将的战场永远不仅是在疆场,还包括朝堂。
所以借机让他对京中百官多些了解,也算是报答了当日落崖时的保护之恩。
距离云翊上任还有四日。
云家今日的晚饭,吃得格外热闹。
膳厅里,八仙桌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菜肴,温氏笑盈盈地招呼大家入座。
长乐郡主与云夫人最先入座,随后是云翊、云文德、云文简。
温氏催促厨房赶快将最后一道汤端上来。
“瑾秀,你也坐吧,别忙活了。”
云夫人看她忙里忙外的样子,柔声向她说道。
“大嫂,你们先坐。我再等一等二爷,应当快回了。”
云家二爷云璋,正四品兵部侍郎,但不喜应酬,所以平日都是回家吃晚饭的。
今天家中有喜事,他应该会尽早归家的。
果不其然,温氏话音刚落便传来了小厮的传话声:“老爷回来了。”
饭桌上的众人也都站起身来。
云二爷见状忙说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虚礼,快坐。”
云璋示意一旁站着的丫鬟给自己斟了杯酒,他平时鲜少饮酒,这杯是敬云翊的。
“扶之,你刚回京,能进京兆府锻炼是好事,哪怕是七品法曹参军,也一定要脚踏实地好好做。你初入官场,二叔只教你一句:庙堂之上,以养正气为先。”
“是,侄儿谨记二叔教诲。”云翊恭敬地回复道。
云家人惯来相互扶持。
原本以云璋的官阶,他的一双儿子是没有资格入弘文馆读书的,靠的还是他大哥云将军的功勋。
这一点,温氏心里一直十分感激。
所以,如今看到云翊踏入官场,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来来来,先吃饭,有话吃完饭再说。”温氏热情地说道。
饭后,云文德、云文简想向云翊请教武艺。
大周文有科举,武有武试,文人武将都有入仕的机会。
云翊远在西北,又注定了要接云老将军的班,与大哥云霁一同掌管云家军,所以无需参加科举武试,可是这也不耽误他十七岁便得了西北第一才子的名号。
四月八日,诸寺香汤浴佛,共作龙华会。
京师士女,多至显宁寺。
说是浴佛节,也是男女相识的好时机。
不过云翊可没这兴趣,但奈何家里有个爱凑热闹的大嫂。
早饭时,云夫人看了云翊一眼后说道:“扶之,你随喜乐一同前去显宁寺吧。庙会人杂,你大哥不在京师,你今日就给你大嫂做个护卫。不过,若是遇上了公主……”
说到公主,云夫人有些为难,她自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做个窝囊驸马的,但当着喜乐的面也不便说什么。
好在云翊还算机灵,立刻安了云夫人的心:“娘,你放心,儿子已有心仪之人。”
喜乐立即警觉起来,支着耳朵听云翊说道:“是玄甲军中之人,待我弄清楚她的身份,了解她的心意之后,自会全数告知母亲。”
闻言,云夫人舒心一笑。
若是找个习武的夫人,将来夫妻俩一同上战场,就像她和云老将军一样,那真是极好的。
喜乐则有些好奇。
“叫什么名字啊?我去找安外公帮你打听打听。”
云翊看着她那提溜转的眼睛,回道:“你就别打听我的事了,你夫君要回京了你知道吗?”
“什么!?”
夫君要回京了!
她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你没唬我吧?夫君怎么会回京?”
“皇上亲自下的命令,召他回来辅助淮王推行‘平籴法’,应该过两日就到了。”
“过两日就到!?那我这就去给他写书信!”
说完,喜乐便风风火火地回房去了。
一旁的云文德、云文简两兄弟都看呆了,这还是前段时间那个端庄的大嫂吗?
得,这么多天,白装了。
在云翊与喜乐前往显宁寺的路上,遇到了容晅晔。
今日,显宁寺的庙会极其热闹,京中的公子小姐大都聚集在这里了。
喜乐一眼就认出了站在人群中的昭宁。
身着鹅黄色千褶百迭裙,搭配同色系白狐大氅。
隔着十几米远,喜乐踮脚招手,热情呼唤道:“昭宁姐姐!”
今日来的大都是未成婚的闺中女子,为了融入环境,喜乐今日梳的也是未出嫁时的妆发。
加之容貌出挑,这番动静倒引来不少青涩少年注目。
云翊赶紧出声制止:“大嫂,注意仪容。”
不过喜乐这一声呼唤,不仅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昭宁也看到了她。
还和小时候一样,不论何时,身处何地,都像个小太阳一样明媚。
云翊此时背身挡在喜乐身前,没看到公主一行人过来。
但他这个站位也正好与圻王相对,圻王眼中的震惊、欢喜和无措,刚好全都落在他的眼中。
云翊见状转过身来,顺着圻王视线的方向看过去。
圻王看的是昭宁左手边的一位身着天水碧广袖流仙裙的女子,司徒明月。
而在公主的右手边,是一位冷脸的女护卫。
身着束袖红衣,与旁边两位贵女打扮的小姐不同。
她手上那柄承影剑,此时看在云翊眼里,格外惹眼。
是她!
她竟然是公主的贴身护卫。
那便解释得通了。
母亲昨日才告诉他,他们去北境这几日,公主从未现身,想来是护卫不在身边,安全起见,才未曾露面。
三位姑娘迎面走来,倒是引得一旁不少贵公子驻足而视。
包括尚书左仆射的小儿子王倓和最近风头极盛的户部尚书之子朱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