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柳漾被那两家人吵得脑袋疼,在卫生间里待了几分钟,一摸额头,滚烫,她赶紧吞了几颗药。
下班后,柳漾头晕得更厉害,打车回了家,吃点东西睡下了,但睡得不安生,脑子里似乎总有人在喊妈妈。那是下午接到的女病人,她大学毕业留在武汉工作,加班时突发抽搐晕厥,醒了自己摸到医院。柳漾给她输液,她打通妈妈的电话,说着家乡话,边说边哭。
柳漾在睡梦里呜呜哭,赵东南把她摇醒,像哄孩子似的哄着她,柳漾想喝口热的,赵东南起来烧水,怕她等得着急,拿着两个杯子左一下右一下来回倒着,把热水变温。
小时候陈玉兰也这样。柳漾目光落在手机挂饰上。她上班不能戴首饰,结婚头一天,她在娘家住,陈玉兰送了一个葫芦状的金铃铛给她,柜员说葫芦谐音是福禄,大吉大利,陈玉兰一见就喜欢,还编了一条中国结让女儿栓在手机上,反正这年头人人手机不离手,不用太担心被偷。
柳漾读幼儿园的时候,柳志华下岗了,陈玉兰想找份兼职,但她整日在轮渡码头,连发传单都不行,愁得要命。柳志华参加空调维修培训时,有个同事介绍了一家生产灯饰的厂家,它们主营各式灯笼,很需要会编织中国结的熟手。
陈玉兰跟人学习中国结编法技巧,把线材带去单位,靠着一条条中国结补贴家用,柳漾的衣服和鞋子,都从这里来。
柳漾喝水服药,重新躺下。他们私奔了,由他们去吧,这几天,她极力这样劝自己,不想再纠结,但是噩梦里,她看到长江结了冰,她爸妈像玩溜冰一样,牵着手在江上滑行。
月亮在乌云里穿行,四周黑下来,江上冰层陡然出现裂痕。柳漾在岸边拼命呼叫,但爸妈似乎听不见,仍在前行。她飞奔去阻止,却望见江上有两盏灯,闪着幽幽的暗光,她走近去,发觉是鳄鱼的眼睛。突然之间,冰层整块融化,爸妈掉下去了。
醒后,柳漾冷汗涔涔,她决定趁休息日去桂林看看她妈。等赵东南醒了,她说了打算,赵东南说:“我请假陪你去。”
若被张玢知道,又有话说,柳漾说:“你忙你的,我就是去当面说清楚,她想怎样我都不干涉了,只要不出事就好。”
赵东南不同意:“我请两天假不麻烦。”
柳漾说:“你妈麻烦啊。桂林是旅游城市,不是乡下,没事的。”
赵东南坚持同行,买了两人的票。柳漾对张玢说科里的邵医生要去外地开研讨会,她和沈维及宋青等同事随行,邵清平为张玢的领导做过心脏支架手术,张玢认识他,不再多言,但对赵东南不满:“三十岁的人了,黏媳妇黏成这样。”
“三十岁怎么就不能黏媳妇了?我还没去过桂林呢。”赵东南哄他妈有一手,“夫妻感情好,才生得出样样都好的小朋友,是不是?”
柳漾高烧不退,回医院输液。被继父毒打的那个少女医药费没结清,她妈拿不出钱,继父也没露过面,所有听说这件事的人都劝女人带着女儿走,不然下次少女要被打死,女人不听,不顾女儿手上还缠着绷带,办了出院手续。
今天早上女人又来急诊了,她胳膊被男人打脱臼了。柳漾气恼地对调休中的沈维骂人,人类都已经能探索宇宙了,要理解一个普通人类依然困难,只可惜那少女,她才13岁。
柳漾新一轮小夜班,秦飞来找她,柳志华执意不愿再和冯鹃生活,他理解,但柳志华不能连柳俊杰也抛下。
柳俊杰的暑假作业有篇作文题是《我最敬爱的人》,写的是冯鹃,秦飞看感动了。柳俊杰说期末考试之前,老师划了范围,班里同学都猜作文会是《劳动的价值》,他回家跟爸妈讨论,冯鹃说写爸爸,大热天给人修空调,给千家万户带去凉爽。柳志华说写妈妈,冯鹃说小商小贩哪有写头,柳志华说十块钱就能让人吃饱吃好,自己还能攒点钱,了不起。
柳志华给柳俊杰列了提纲,一二三四五,井井有条,教儿子怎么夸妈。秦飞看完,回头看冯鹃,她给植物浇完水,掐朵栀子花别在衬衫扣眼上,柳志华不止一次夸过她懂得生活。
离婚可以再谈,实在过不下去就不过,但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离家出走当逃兵。秦飞越说火气越大:“看个破案剧,也想晓得谁是凶手吧,他把自己搞成悬案,是什么意思?人在哪里,要待多久,一概不晓得。”
桂林那么大,景区又多,柳漾不知道去了从何找起,以她爸妈的性格,好点的酒店肯定舍不得住,可能捡便宜旅社和民宿住,她说了实话:“我查过我妈买的火车票,他们去了桂林。”
秦飞拿起手机查车票,柳漾刷开网页,第一条却是桂林景区发生山体滑坡事故,掉落的碎石砸伤了20多个游客,还有人当场遇难,她心一紧。
几个医生同事帮忙,帮柳漾确认了受伤和死亡游客里没有她爸妈,但他俩手机都关机,已经失联一周多,她压根不敢回想那个可怕的梦境。
秦飞买了车票:“先报警,到了桂林,我们和警察一起找人。”
也许那两人纯粹是不想让人打扰,但对柳漾来说,这叫父母失踪,哪怕陈玉兰会怪罪她小题大作,她也顾不得了。那个嫌她管得宽,又倔又孤清的女人是她妈,是过去十几年和她相依为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