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监，”助理满头是汗，一手端着咖啡，一边小跑小跑追上她的脚步，“今天一早接到上湖和深市子公司的消息，说审计没打招呼突然去现场了。”

王芳心里咯噔一下，但表面还是保持镇定，接过助理手中的咖啡，思考片刻，问：“乌市那边呢？有审计去吗？”

“暂时没接到消息，”助理答道，顿了顿，“但总部那边说，今天审计项目组正式员工全部没来现场。”

“没猜错的话，还有一个往我们这边赶，应该快到了。还有一个飞乌市的，远一点，要五个小时。”王芳冷哼一声，心里已经猜到他们想干什么了，“4个人，四大主仓，这是要来突击盘点啊。”

SK集团存货是什么状况，她比谁都清楚。

毕竟能尽量干净地美化30%，不是每个财会人员都有能力做出来的。

她料到审计会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第一，你打电话给赵总，汇报情况。第二，通知各地子公司，按之前开会说的预案执行。”王芳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布局。

“听说现场负责人亲自下场盘，”助理小声提醒，“就是那个坐轮椅的......要不要让人......”

“不，”王芳果断拒绝，卷翘的假睫毛挡住狠辣的眼神，轻抿拿铁，缓缓道，“这次先不用。”

“按照预案去做，他们查不出问题。”王芳胸有成竹，提醒道，“手脚利落点，要是被扣上‘妨碍审计工作’的帽子，就别想上市了。”

话音未落，王芳的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大字「陶也」。

来了。

陶也不上楼，就在大堂等她，摆明了要直奔仓库的架势。

电梯门开，穿着艳丽波西米亚长裙的女士，迈着“摇曳生姿”的步伐朝他走来，开口是让人骨头发酥的矫揉腔调：“唉哟好巧耶，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陶经理啦。”

“你怎么做事情的！脑子都秀逗了？怎么让陶经理在这里等，不晓得开会议室嘛！”王芳回头狠狠剜了前台小妹一眼，她分明交代好要把人带进办公楼绕圈，能拖多久是多久。

“没事，王总监，不用麻烦了。”陶也笑笑，开门见山，“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执行一下监盘程序。”

“这......还没到年底呢，怎么突然来盘点呀？唉哟您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们好做准备呀。今天他们都还在生产嘞。”王芳堆起满脸笑容，故作歉意地笑笑，“盘起来可能有些辛苦哦，只怕是要麻烦陶经理了。”

陶也知道她会搬出这一套，语气平静，笑笑：“理解的，生产任务紧张，我们可以动态盘点。抽选部分区域，尽量减少影响。”

听到是抽盘，王芳松了口气。

又是动态又是抽盘，能查出来个什么，这孩子还是太年轻。

“感谢感谢，”王芳赶紧笑着迎上去，又问，“哦对，听说咱还有几位同事在子公司那边？”

“是的，几个主仓我们想同步盘一下，还要劳烦王总监帮忙安排下。”陶也答道。

“没问题没问题，我这就联系子公司那边的负责人，”王芳连忙答应，给陶也带路，“陶经理，咱从这边去仓库，这边路好走，都是坡道......”

李卿月8点03准时落地红桥机场，凭借着多年出差经验，国内常用的几大的航站楼地形她都了然于心。

当“客舱门打开”的提示音响起，李卿月干脆利落抓起龙骧单肩包，她带着自己的全部装备，一台笔记本电脑和利用空中飞行2个半小时做好的抽盘表，孤身一人杀往盘点现场。

廊桥玻璃映着那个不断往前超越人群的身影，她脚下生风，时不时扶一下圆框眼镜，后脑勺的马尾辫随着步伐飞扬。

从昨天早上九点到现在，长达23小时的工作时间，她只有在飞机飞行下降阶段眯了半小时，接下来的盘点才是重头戏，必须打起12分精神。

她深吸一口气，脑子里反复回忆陶也讲的监盘要点：

“......还有一点，存货编码ZQ900001的TSV，一定要盘。如果有问题，马上告诉我。”陶也抬头望着李卿月，认真道。

“好的，但......这个单价不高啊。咱们查虚增存货，不是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尽量多盘些价值高的吗？盘这个，我能问问原因吗？”李卿月提出疑惑。

“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陶也欣慰地笑笑，单手摘下无框眼镜，那双温柔的眼睛总能云淡风轻破开迷雾，直达事物本质，“但是卿月，你要记住，借贷分录只是语言，我们做审计，要读懂它蕴含的内容......”

8点45分，李卿月抵达上湖子公司现场。

8点50分，李卿月和企业财务负责人、物流部部长碰面，开始盘点前沟通准备，并动身前往仓库。

9点整，上湖市东部主仓正式开始盘点。

从临危受命、奔赴企业，再到组织开展审计，一切都在李卿月的安排下有序进行。

他们走向宽阔的仓库房区，旁边就是港口，往东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站在此地，5年前那句“你不适合干审计”早被猛烈的海风吹得稀散，连个尾音都没留下。

曾经说这话的人不知道还在不在这行干，但是曾经被下“定论”的她，真真实实地爬过来，站住了，挺起胸膛走向所有人的面前。

“存货编码ZP568901，一托50件，一层16托，第二层14，第三层13，16+13+14总共43托，43x50等于2150件。”仓管指着眼前眼前十几米高的货架说道，语速很快，回头对李卿月说，“记好了吗，记好了带你盘下一个。”

仓管天天和这些货品打交道，他们是很熟悉情况的，但审计来监盘往往是初次到现场，要有效率又不能被带着跑，可不是简单的事。

每个人有不同的方法。

当时实习的时候，陶也教她的方法是“听尾数”，比如“86、14、93”的尾数分别是“6、4、3”相加后的尾数必定是3，可以初步判断正误，这比按计算器快。特别是有小数点的时候，这个方法很好用。

慢慢地，李卿月也摸索出一套方法，她更习惯于图像计算法，现场三层箱子她以最小的一层为边长，切割成一块，再加上多余的散数，比如“16、14、13”那最小是13，13x3=39，再+1+3，等于43。

总之不能跟着仓管的思路走，否则盘着盘着就变成“听写抄数字”了。

“稍等，第二层从左往右第三个，麻烦帮忙开箱看看。”李卿月会时不时抽查，随机开箱一个，以防出现空箱的情况，这种事情她在审计课上听老师讲过。

“没问题，您稍等，我开个叉车过来。”仓管爽快答应，转身时却暗暗与财务主管交换了个眼神。

对方汗都下来了，好险啊......

早上他们还讨论过要不要摆空箱的方案，要知道很多来现场盘点的都是实习生或者小助理，糊弄糊弄就骗过去了。

还是总部王总监经验老道，说她跟审计打过交道，这帮人不好搞，要用保险一点的手段。

仓管开着叉车把李卿月指定那托取下来，拆开防尘盖，指着说：“您看，满满的。没问题的！我们管理都很严格的。”

“第2行第5列那一个拿出来。”李卿月保持着客观严谨。

仓管照做，取出来在她面前展示：“您看，没问题的，质量杠杠的。”

“好的，麻烦这一个往下，全部取出来，取到箱底。”李卿月继续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好好好，您稍等。”仓管一口应下。

财务主管在后面站着，不住咬了咬后槽牙，这小姑娘真是够呛，看架势势必想查出来点什么啊。

见仓管全部取出，李卿月示意他放在旁边，自己打开手电筒，探着头往那个洞里看，又伸手往前后左右四个方向推推，确保箱里都是满的。

“可以了，谢谢配合。我们可以盘下一个了。”李卿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