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楼共有三层,房与房之间只隔着薄薄的木板墙,拢共住着二三十人。
这音障一撤,在如此僻静的夜里,二人颠鸾倒凤的动静,很快惊醒了楼内之人。
偏生当事的二人并不知音障已经没有了,仍旧放浪形骸地喊着……
真宿金眸中微闪着狡黠的光,一个纵跃,便从屋檐上离开了。
翌日。
真宿还没踏进尚膳局,就听见好些人缩角落里窃窃私语,语气是极为少见的激奋,仔细一听——
“此事当真?玩得那样花?那岂不是全被枫国人听去了?”
“扯谎都不敢说得这么离谱吧!依我看,不似假的。”
“倒也是。光是听都给咱家听不好意思了,不敢想他们怎么敢这么干的。那他俩现下咋样了?有打听到吗?”
“宫中严禁对食,两人貌似都送外府刑房关着了。”
“那谁晋升那么快,咱家就说呀,断不可能是啥正经人。瞧瞧,可不就跟主事搞上了。从他进宫就一群人阿谀奉承他,说他乃宫中第一美宦,谁反驳谁就是嫉妒。那谁顺风顺水多少年,这回可算栽了个大的喽!”
“如此说来,我倒想起个事,自他入宫以后,外府确实没送来几个长相出色些的。唯独近来的庆传膳,算是个例外。”
……
果然,这种风流韵事,想压也压不住,也无需他再推波助澜什么,想必不用多久,宫中便会人尽皆知。
只不过对食一事多半不能将林公公和巢主事彻底扳倒,应当会被他们背后的势力保下。
但旁的不说,这茶余饭后的闲话就够他们受的了,自己总算是报了在外府被坑的仇了。
真宿浑身一松,换上传膳服准备往蝎影殿去。
然而方走进蝎影殿,大宫女汤荃就迎了上来,将真宿引到了西厅。
“姐姐,今日不用在陛下跟前试菜了?”真宿好奇道。
汤荃比起先前的芷汐大宫女,还要冷淡不少,言语也更为直接,“陛下指定我来看着庆公公你试菜。”
真宿能察觉出对方态度上的疏离,以及目光中带着的怀疑,也就没有再过问的打算,径直开始试菜。
不幸的是,今日的饭菜,没有一丝一毫的墨点,康健得很。
真宿枯坐一刻钟后,只能扫兴而归。
离开时,汤荃没有跟出来,但真宿明显感觉到有一丝视线,一直缀在身后。
即将跨越门槛之时,真宿刻意停住脚步,遽然回首,然后便与房梁上黑黢黢的一团打了个照面。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真宿转头如此之快,当它生起躲藏的念头,已然晚了一步。
曈山巨蝎被发现了,但没有溜走,只迟疑了一下,便干脆顺着梁木,够到真宿肩上趴着。
真宿瞧着它那雄伟的毒刺,就心痒痒。
这一蛰下去,应当能补不少毒量吧。真宿如是想。
大抵是真宿的目光过于炙热,曈山巨蝎晃了晃尾钩,一副想要攻击防备的模样。
真宿放开五感,检查了一圈,发现四下无人,便快无影地将巨蝎抓住,强行把手掌心摁到尾刺上。
巨蝎顿时猛烈挣扎了起来,且十分奇异地,将尾部卷曲了起来,往里收针,愣是不让真宿被伤到。
真宿不信邪地捋直巨蝎尾巴,然而巨蝎就是非要卷起来,一来一回半晌,竟是无论如何都不让蛰。
“真是奇了怪了……”
这毒蝎莫不是生了灵智?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有灵性的蝎子,除了修真界的妖王蝎。
但也不对啊,这方小世界里又没有灵气,此类虫子不可能会生出灵智。
见巨蝎不愿蛰他,真宿终究是不勉强了,指腹划过它光滑黑亮的背壳,又轻敲了一下,似在打招呼,其后便将其放回梁上,潇洒地跨过了蝎影殿大门门槛。
曈山巨蝎定在梁上,尾针指着真宿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后,才摸着梁爬走了。
.
午后,真宿才知,原来发生了比林公公和巢主事对食八卦更为严重的事,可惜有关其讨论,早时被对食的风声盖了过去,慢慢才发酵起来。
昨日夜宴中,有一位王爷与两位妃嫔中了毒,夜半发作,但后半夜才被发现,现下人命危在旦夕,毒性清不掉,只能用参吊着命。
听闻皇上因此事在朝堂上勃然大怒,不仅又捋掉了一批侍从和膳房的人,还将刑部和大理寺的几个官员重重责罚。
吴叔不在其中。
但真宿心头依然一紧,昨日过于忘形,也没想起来探探其他人桌上膳食的毒,但宴上如此多人,却仅中毒二三人,此处也显奇怪。
毒源既然是出自蓄养区,那么林公公他们应当控制不了毒出现在何人的膳食之中。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仅有这三人没有吃到解毒药。
许是意外,也许是蓄谋。
不过当下并非查证此事的时候。真宿遥望着不远处的太医院,那忙得脚不沾地的赵御医,金眸里闪过担忧。
救人的事儿,他不擅长。
中毒的事儿,他熟。
解毒的手段,他没有。
但抢别人的毒,将其占为己有,这样的术法,《五至经》里多半是有的。毕竟依照他的印象,邪道走的就是另辟蹊径又不讲道理的路子,夺取他人的资源,便是最为常见的手段。
取人之毒,何尝不等于救治?
真宿越想越觉得可行,但《五至经》有境界禁制,不让越阶查阅后面的内容。
“……”看来还是得提一提至毒的境界,不然寸步难行。
时辰不等人,真宿回到侍人房,将剩余的雄黄粉一并取出,与之前一样,拿去火烧。
观其产出的量,那白白的一抔,应当是足够冲击至毒中期了,然而问题恰恰在于,这毒量非同一般的大。
此前光是一指甲盖的分量,就足以令他神智几近崩溃,这回的毒量却是当时的六七倍有余。
凭意志撑下来不是不可能,就是神智很可能受损,且入魔的可能性也不可忽视,只怕贪一时快,最后却毁一众苍生。
虽只是史书生成的小世界,但他已在此历练了一段时间,认识了圆宝,吴叔,赵御医,单主事,还有……皇上。
即便该世界始终会迎来毁灭的一刻,但真宿还是希望,那一刻能来得晚些。
思忖了一炷香后,真宿想到了个办法,拳心一隐,当即试验。
他将海底轮储着的毒素,以成膜术,将其包裹住甫进入身体里的砒霜毒,然后一路输送到海底轮,进行炼化,再储备。
此法省去了真仙体与毒素的直接接触,而海底轮原本储存的毒量,早已历经了炼化,因此并不惧怕会毒发,可充当外壳,只是在海底轮处炼化时,必须隔着毒膜进行,不然会功亏一篑,照样直面毒发的恐怖破坏力。此举难度十分之高,但真宿不得不尝试。
炼化的过程,无异于成千上万次的试错,要将毒素尽数梳理为与真元灵根契合的阴阳调性,错一则退五,对一则进一,而隔着毒膜,那连每回选择对错这一步都有可能失误,如此一来,难度更甚之。
可这样做的代价,远低于被毒发折磨得入魔,再难也不过是对耐心的消磨,重在坚持。
真宿的耐心向来不是很足,但他心怀愧疚,忌惮与重压之下,历经两个时辰,终是赶在入夜前,将那抔砒霜给尽数炼化了。
真宿将手贴在腹下,手心感受着那惊人的炽热,清凌凌的眼中浮现出满意。
“终于,至毒中期了。”
.
轩辕殿。
“皇兄……希望皇兄可以替我照顾好他们,琅儿还小,珍儿体弱……咳咳,请替她定一门可靠的姻亲。至于内子,若是她想要改嫁,恳请勿要为难她,就如她所愿,最好能寻个朴实人家,你帮吾掌掌眼……吾一家真无异心,从不私下与朝廷命官交往,也不曾轻易入京,这些……皇兄你都是看得到的……”
躺在床上满脸发紫的寒王,已做不出正常的神情,他往床沿伸着手,没敢够那截明黄的衣袂,但也没有放下,尽管气息已很衰弱,依然坚持抬着,一如他肺腑之言中透着的坚定。
“那你相信,这并非是朕下的毒么?”皇上直视着寒王,问道。
“……无论是亦或不是,吾只能相信吾的妻儿对皇兄没有阻碍,且皇兄愿意放过他们。”说罢,寒王嘴角溢出血丝,他颤颤收回了手,试图拭去嘴角的血。
可惜力不从心,根本抑制不了手的剧烈颤抖,反而糊了一下巴的浓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下人想上前帮忙,但皇上迟迟未动,下人没敢越过站在床沿的皇上。
只见皇上眸光微冷,语气平静中隐有一丝落寞,道,“你说的,朕会做到。”
不一会儿,皇上将离去时,旁边的老太医与赵御医一并上前。
“无力回天了吗?”皇上问。
老太医踌躇不言,还是赵恪霖开口道,“启禀皇上,太医院存的泄毒丹不知为何全不见了。此丹虽不一定能应对这种毒,但本该可以尝试一番。总之……此事相当蹊跷。”
“此事朕会查,现下说这些无用,那施针也无效?”
“发现得太晚了,毒已在全身内游走,不可能阻截了。”
“从新调配泄毒丹呢?”
“……今日恰巧是下旬采买药材的时候,采买人要明日才能归来,缺少三味药,京城没有货,微臣都查看过了。”
“看来,那就是他的命了。”
所有人皆跟着沉默了,无人敢言一句。
哀恸的氛围笼罩着轩辕殿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