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来得早，泡好之后陆续离开，慢慢的，温泉池就只有他们两人了。
秦乐其实也没什么想法，他虽然很想指使裴习彦给他端茶送水，再各种不满刁难他，可想到他干了一天活，就不忍心这么做。
甚至还装病带他来泡温泉。
我可真是个大好人，秦乐心想。
他还是跟之前一样，趴在石头上，捡了一片叶子玩。
裴习彦被温泉泡得心里发软，很想抱住那个单薄身影，可他始终不敢，甚至都不敢去问秦乐有没有好一点，就这样靠在温泉池一端，关注着另一端那个牵动心绪的人影。
雨夜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远处一盏灯，照亮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秦乐泡得太久，这下真的有点头晕了。
他转身想跟裴习彦说回去，但扭头幅度太大，眼前一黑倒进水里。
妈呀，这可是我的洗澡水啊！
他紧闭着嘴，不想喝进去，但只一秒钟，就被捞出来了。
然后听见了裴习彦急遽的心跳声。
两人跪在温泉水里，紧紧抱在一起。
过了很久，秦乐感觉膝盖有点疼，拍了拍裴习彦的后背，轻声说：“回去吧，我没事。”
半晌，才听到裴习彦说：“好。”
秦乐从裴习彦怀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转移视线。
也不像机器人，毕竟机器人没有这么帅的。
换好衣服，秦乐和裴习彦慢吞吞摸黑走。
他们实在泡得太久，村子里的灯都熄了，秦乐突然问裴习彦，“何长老他们不知道我们出来，会不会已经锁门了？”
裴习彦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应该会。”
秦乐转身回去，看裴习彦不动，又去拉他，“我们在温泉小屋睡一晚吧。”
裴习彦也不管夜有多黑，只点点头，跟着秦乐走。
小屋檐下的灯还亮着，秦乐加快脚步，开门进去，裴习彦随后关上门。
小屋只是用来换衣服的，不大，有点透风。
裴习彦没问秦乐好没好，但看他走得快看得清，应该是好了。
秦乐靠墙坐着，裴习彦在离他一臂远的地方坐下，气氛微妙。
“上次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吧。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情绪，大家角度不一样而已，没什么的。”秦乐说。
裴习彦还是磨磨唧唧，等半天才说个好字。
秦乐无奈笑了两声，“还是这么磨唧，之前你可不这样啊。”
没有回应。
“我上次不就说了你几句吗，没这么记仇吧，我都不生气了，你还不理人啊。”秦乐又说。
他是真的不想这么相处，太难受了。
“我没记仇，也没不理你。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问题。”裴习彦终于说话了。
“哪种问题？”秦乐按着心脏处，感受它的跳动。
“就是……被人骂一顿以后，要怎么道歉？”
“我那叫‘骂’，我可一个脏字都没说啊，你别污蔑我。”
“嗯，我的错，不该乱说话。”
“知道就好，我现在想起来还气呢，凭什么我说要走的时候你就说有天谴，你赶我走的时候就……”
“没有赶你走。”
裴习彦打断他的话，又重复一遍，“没有赶你走。”
“不是赶，那就是把我丢了呗。”秦乐说。
“哪想丢啊，只想抱着……”裴习彦声音很轻，反应过来后闭了嘴。
秦乐没听清后半句，只听清“哪想丢”三个字，然后心里又乐开花了。
没有赶，没有丢，那是什么。
“逼我走？”秦乐问。
裴习彦被问急了，语速很快，“没有赶，没有丢，也没有逼你走，反正你也说了，画完舆图就走。”
行吧，就是没想让我留呗。
秦乐也不问了，也不再苦想裴习彦抱着他时那比架子鼓还大的心跳声是为什么。
可能怕出人命吧。
他摇摇头，赶走所有思绪。
还是槐树好，槐树不会说话气我，不会让我走。他在脑海里回忆槐树的样子，尽量让心平静下来。
另一边的裴习彦在泡温泉时就想明白了秦乐是在装病引他过来，或许就像村民说的，秦乐知道他砍树多，想让他好好放松。
可是，真的不值得，也危险。
如果不是为他好，陪他来泡温泉，秦乐也不会摔进水里。
像是心思被发现，他突然听到秦乐的声音。
“对了，今天我栽水里的事不怪你啊，我自己要来的，你别瞎想。”
裴习彦鼻子发酸，只嗯了一声。
嗯？
听错了吗，怎么裴习彦的声音怪怪的。
秦乐往裴习彦那边看，暗暗的，看不清。
我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心里夸自己一句，秦乐往裴习彦那边走去，然后坐在他旁边。
“这里漏风，你给我挡挡。”他靠着裴习彦的手臂缩起身子，假装自己冷。
裴习彦见状，就要脱衣服给他穿，秦乐赶紧按下他的手。
“你要是病了又让我睡不了觉我就饿死你。”秦乐没好气地说。
裴习彦不动了。
过了一会，他抱住了秦乐。
“恩公，这样不冷吧？”
秦乐前一秒刚兴奋起来，后一秒就被泼一脸冷水。
他淡淡嗯一声，随后就陷入裴习彦到底对他是什么意思的漩涡里。
两人都在胡思乱想，又在渐渐升高的温度里感到困倦。
秦乐先睡着，所以他不知道裴习彦后来亲了他的后脑勺。
第二天一早，裴习彦醒来时怀里空了，小屋也空了。他走出门，看到秦乐正蹲在温泉边玩水。
秦乐听见声音，甩甩手上的水，转身说：“走吧，回何长老家吃饭，今天我也去砍树。”
“好。”裴习彦等他过来，和他一起往外走，“其实没几棵树要砍了，你再休息两天，我们也差不多要走了。”
“我也想活动活动身体，没人教我练功，只能干活练力气了。”秦乐双手背在身后，在路过一片灌木丛时拔了两片叶子。
裴习彦笑了一下，“就是几个基本招式，你想学吗，我教你。”
“不想学，我忙着呢。”秦乐把叶子往裴习彦身上一扔，走在他前面。
两人前后脚进屋，何长老以为他们一早出去转悠，招呼着吃了饭，又目送他们出门砍树。
刚走出没多远，秦乐就看见灰头土脸的陈沐轩。
陈沐轩嫌来回跑山路麻烦，和劳工一起住在路边临时搭建的木屋里，他看见秦乐出来，上前两步，“秦兄脚好了？”
“嗯，好了，这两天估计老路就清完了。”秦乐说。
“新路也清理了大半，上次你说的沿路设亭台桌椅，我与何郎君商议过，都觉得是不是太多了，有亭子为何还要设桌椅？”陈沐轩不解道。
秦乐想起当时和陈沐轩聊天时随口说的话，他本来是想跟陈沐轩说可以把整条新路做成一条踏青路，但由于心情不佳，只说了一半，导致陈沐轩有点不理解。
“上次我忘记说了，其实我对山湖里村这片还有个别的想法，要不我们去温泉那聊，看你也累了，边泡边说吧。”秦乐道。
一边的裴习彦立马接话，“那你们详谈，我先过去帮忙。”
说完，他看着秦乐顿了一下，又说：“小心一点。”
陈沐轩以为裴习彦担心秦乐的脚，笑着说：“裴兄放心，我会留意的。”
裴习彦朝陈沐轩一拱手，往老路上走去。
秦乐坐在温泉边的石头上，跟水里的陈沐轩说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觉得山湖里村不止是温泉能吸引人，这座山都能吸引人，山下水贼所在之处有一片很大的湖，景色也很不错。如果把那片湖和山上温泉用沐轩你的想象力联系起来，那这一片也能吸引不少人来踏青游玩。”
“再把山上山下的路连通，沿途清理出几块平地，种树置石，最好能引来溪水，曲水流觞，大家肯定喜欢。至于沿途的桌椅，可以让孩童老人随时坐下休息，或是让文人雅士写诗作画。”
陈沐轩越听脸上笑意越浓，他完全理解了秦乐的想法，也很认同，“秦兄的话真是让我茅塞顿开，现下我还有一事想请教。这温泉太过聚集，引水去别处又失了温泉的热度，男女不好分开，可我又想让女子也能在白日享受温泉，与好姐妹一起闲话日常，不知如何分配才好？”
秦乐想了想，又站起来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站在靠近山壁的一个温泉边比划着说：“以这里为界，避开泉眼，砌一堵半人高的墙，墙内外填土，内侧种上女子喜爱的花，外侧用劈成两半的竹子交错扣连，做成一堵高墙，这样男女就分开了。”
他又往下走两步，接着说：“这个地方再用竹子做一堵一人高的墙，让男子不要越过竹墙，女子也能更安心。”
他走回温泉小屋处，“这里为界，往上修路，温泉这侧用竹子做墙，和最上面的墙相接。这处小屋拆了重建，建大一点，就作为女子进温泉换衣服的地方，另一边再建一座屋子，作为男子通道，这样，男女就能从头到尾分开。”
陈沐轩从温泉中出来，换好衣服拍手道：“秦兄所说方法甚好，待我回去就让人准备起来。”
“其实我还有个想法。”秦乐突然朝陈沐轩拱手揖礼，不好意思地笑笑。
陈沐轩正色道：“秦兄请说。”
“之前听说了汤神降药的故事，所以我想，清明后第三天，能不能让老人女子免费来泡温泉。”秦乐道。
陈沐轩想了一会，笑道：“可以，这只是小事，只是秦兄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知道河背村吗？”秦乐问。
“自然，蛇灯很壮观。”陈沐轩突然明白了秦乐的想法，对他拱手道，“秦兄想让更多人得到汤神赐福，沐轩受教。”
秦乐赶紧扶起他，“那也是学你的，我听何长老说了，温泉所得收益，你会分三成给村民。”
两人站在温泉小屋旁的大树下，相视笑着，风吹落几片树叶，落在陈沐轩头顶。
秦乐笑着给他拿下叶子，吹进风里。
树林里来找他们的裴习彦刚好看见这幕，在树后自嘲笑笑。
秦乐人真的很好，所以并不是因为喜欢才对他好，是他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