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某个学习室内。
午后的日光顺着窗沿漫入室内、随后乖顺地落在桌上铺开的白纸上,汇成了一湾浅浅的湖泊。
要是粗略看去,就会发现湖底正中似乎躺着不少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密文”:当然,走近来看,那不过是字迹各异、分别出自五人之手的“作战笔记”。
为了便于梳理线索、又防止其他人察觉到什么,降谷零提议用关键词的方式将他们获取的情报记录在纸上,后期再添加一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文字作干扰;于是,这份尚待完成、看着还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的作战笔记应运而生了。
……
“小诸伏怎么看?”
将刚刚不小心碰落在地上的手电筒拾起,萩原研二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并轻轻用笔在纸上画了个圈。
“——嗯,栗川同学在射击测试上的表现有一点奇怪…我是说,在每次射击的间隔、他调整的时间似乎有一点过长了,超出了正常人调整枪支、而后瞄准所需要的时间。”
没有揭穿对方的掩抑的尴尬,诸伏景光只是顺着这个问句回答出盘桓于心的猜测,也跟着在纸上记录着点什么:他写下了“射击”这个词。
字迹从笔尖落到纸面,就像是石子弹到湖底、溅起的阵阵涟漪。
“也许是因为担心成绩不合格?”
这是顺理成章的猜测,但诸伏景光却摇了摇头。
“我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可能是在特意将分控制到‘及格’的水平。他的射击动作相当娴熟,但和标准的持枪姿势又有一点差异:他的左手在扣动扳机前会略微前移,这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大概不是课上统一训练的成果;我之前经常在实弹射击体验馆玩,有的时候也会这样,所以能注意到。”
“——不对,说是娴熟也不太对;更像是过分精于理论,而实践方面反而稍逊一筹。”
闻言,众人皆是落入沉思。
寂静一下子填满了空气;在一对对寂寞的耳朵间,比分析先响起来的、倒是松田阵平作调剂意味的玩笑话。
“——‘经常在实弹射击体验馆玩’的景老爷吗?还真是可怕。”
能够娴熟拆解枪支的松田阵平一边咀嚼着这些语句背后的含义、一边熟练地吐槽道,看样子是完全没认识到自己大概也半斤八两。
而诸伏景光则回了他一个平和、却让人有点心里发毛的微笑:“呵呵。”
“……小诸伏,你这样笑很吓人啦?!”
像是担忧地提出老师话里的瑕疵的学生、萩原研二真诚且幅度甚微地举起了手,配上他特意摆出的担忧表情,算是说服二人带过了这个简短的插曲。
……
而在嬉笑打闹过后,正事仍要继续。
寂静的湖面上、温顺的日光好似能透射人的思虑,自主地往下一移,显露出纸张嘈杂的纹路,活像是心中繁乱的毛线团。
“好了,话归正题。我知道这看起来说不太通。他的射击成绩相当自然地分布在平均线附近;但如果这是真的,这才更可怕——”
简单揣度了一下开口的方式后,诸伏景光陈述道:
“即便是在和理论能力有一定差距的前提下,他的枪法也非常准——准到能够精准而没有漏洞地、实现数次设想中的射击。”
……
时间回到几天前。
训练场内,焦灼的空气似乎化作劲风、裹挟着模糊的汗滴,将不安滚落心间。
像其他人一样,此刻的栗川日流也拿起了暂时属于自己的那把樱花;不同的是,在射击之前、他还稍加停顿了一会。
静静感受着枪.支在手心铭刻的重量,他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栗川日流应该拥有怎样的射击水准?
这个问题在清水琉生的思绪中徘徊不定:属于身体的肌肉记忆告诉他,栗川日流的射击水平应当较为优秀;但直觉又告诉他、自己的成绩得维持在平均水准。
两相矛盾的絮语在脑海中碰撞,最终拉扯成一声绵长的叹息——
也就是说,他得协调着脑海里的知识和身体的反应,既不能让自己露出破绽、还得让成绩属于平庸的类别。
——有点像投飞镖里的“301”、不光要注意着现在这枪的落点,还得倒着计算下一枪的位置。
……好吧,这真是个苦差事。
不过他总不能临阵脱逃,寄希望于天降陨石恰好击破天花板、又压碎了枪靶又显然不太现实;摆在他面前的路也只有硬上了。
带好隔音耳罩、举起手枪,他的视线略微偏移原定的靶心,将弹道压作六环的平庸。
砰——
破开所有的疑惑与不定,子弹冲出枪膛,而后如预期那样、分毫不差地撞入枪靶。
不错,成了。
……
笔尖在纸面上蹭出沙沙的声响。
“…说实话,这样会让我觉得他是不是哪个组织安插在日本警方的钉子。”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实在难越的槛,降谷零停下了手中的笔、进而沉思道,“因为,如果这些推断都是真的——这根本说不通。如果是一个普通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把自己的表现压到平均线的程度,在后续的职业选择上也会受限……就算可能规避了和同期间的冲突,根本上也是弊大于利的选择。”
伊达航随即端起杯子、轻抿一口,给人一种他也要说点什么的感觉;半晌,却没说话、只是沉沉地皱眉。
其他人的反应大抵相同,就连降谷零本人、说完后也停顿了片刻:无他,这实在不是一种让人心情愉快的可能。
只是尚未说完的话也不可能被咽死在腹中,片刻之后,降谷零还是说道:“……此外,我之前一直有一件事情没有说。”
就像是翻滚的波涛扑上海岸、青年紫灰色的眼睛陷入了回忆。
“开学那天晚上,我不是和松田打了一架吗——结果先不做评判,在快要结束的时候、虽然只有一瞬,我产生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有人在看着我们的感觉,却找不见视线的源头。”
“现在想来,会不会是他?”
降谷零微微垂眼,片刻后又抬起、带着思索和探究看向其他人。
萩原研二最先对上他的视线:“呜哇,不愧是小降谷,一下就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这个倒是我完全没有想过的角度?虽然我总觉得他不太可能干出这种事——但是、好吧,这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思考方向,研二酱个人的见解存在先入为主的可能呢。”
的确,如果以“栗川日流是间.谍”作为前提来审视对方的行为,那么一切就会变得合理起来——无论是刻意的隐瞒实力还是躲避风头——但萩原研二就是不想、或者说难以相信这种可能。
——如果栗川日流真的是抱有恶意而成为警察的话,又怎么会因为有人得救而露出那样的、浸满着喜悦的眼睛呢。
“zero的想法不无道理…但是,无论怎么说,我们缺少这方面的实质性证据——昨天下午的事情、栗川同学也只是被当作证人去问话了而已。”诸伏景光说——他对栗川日流也有不少好感,“在获得推断的基石前就作出定论,结果将是致命的。*”
“当然,zero的适度紧张也是必要的…这也是我提出这个推论的原因;不过,原因的推断倒是可以适当延后。”
“唔、小诸伏说得对。那么就下一个…让我想想还有什么——啊,昨晚倒是扑了个空,对吧?”将刚刚的猜测放到一边,萩原研二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敲击着手电筒的金属外壳,“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小栗川夜里去过仓库。”
“是啊,虽然诸伏听见了声音,但我们过去的时候、已经是一个人都没有了。”伊达航叼着牙签沉思道。
——是的,昨天那个让栗川日流误认为是警卫的人、其实就是同样偷偷溜出来的伊达航。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诸伏景光则接话说,将手中印有文字报道和零星资料的A4纸分发给其他人,“我查到了一点关于‘栗川日流’的资料;资料室的文件不让外带,所以这是我重新整理过的版本。”
“帮大忙了啊,hiro。”降谷零自然接过,在一边翻阅起来。
“——不愧是景老爷,果然靠谱。”松田阵平也直起身子。
“还得多亏了松田提出设想吧?毕竟,栗川同学晚上可能会去仓库这个想法、还是你提出来的。”诸伏景光笑笑。许是黑心的芝麻馅顺着日光流到了表皮上,他上挑的眼尾在这种时候竟有点像狐狸。
松田阵平无可置否地耸耸肩:“景老爷也说了,虽然外貌上有差异、但那个警员的身形很像他嘛——身上也没有一课的红色徽章。”
这是他们先前讨论过的。当然,如果这件事为真,那么栗川日流是间.谍的嫌疑也就解除了大半;但同时,新的疑问接踵而至:作为普通的警校生,他又是如何参与调查的?随行的警员不可能不知情。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们的这位同期,都可谓是疑点重重啊。
……
溢满的日光从窗沿化开,悄然之间,时间已过去了几个小时。
念在下午还要照常上课——今天上午他们的作息就恢复了正常,只是仓库那里仍然拉满了警戒线——的份上,这场作战会议暂时告终。
作为半个主持人的萩原研二轻咳道:
“好了,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总而言之,大家都有相同的感受呢。”
“只要沉下心去细想,就能发现先前未能察觉到的许多疑团;但在此之前,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
“——关于‘栗川日流’的不同寻常之处。”
像是为这句话作结一样,他又一次在纸上轻点他们五个总结出的“线索”和“疑点”:
“不过还是小诸伏说的那样:纸上谈兵可不行。总得找个机会向当事人求证,不是吗?”
至于求证是否是为了和对方进一步接触的借口,这就难说了。
“特别指导月下周就要结束了吧。”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充满暗示意味的话;于是萩原研二自然点头:“嗯,我会邀请他参加班上的联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