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湛是饿醒的。
醒来的那刻人还有些懵，脑海零星闪过几个他独战群妖的画面，猛地想起力竭昏迷前死死护在身后的沈修筠，他挣扎着爬起来，谁料床边有人在休息，他这么一动直接把人惊醒了。
“你醒了。”
沈修筠喜出望外，下一秒就被拽住抱了个满怀。
粗重的呼吸扑在脖颈间，箍在身体的手臂不断收紧，仿佛要将他捆住。
“还好你没事。”
“哎呀，放手放手，太奇怪了！”
突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从沈修筠的身体里跑出个魂魄，连连退后，退到墙边嫌弃地搓手臂，“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你赶紧把手放开，不要碰我的身体！”
“你怎么样？”褚湛没理会角落里聒噪的魂魄，作势要查看沈修筠的魂魄。
同样被血阵献祭，他的魂魄现在完好无损，那沈修筠……
沈修筠安静地等待着褚湛的检查结果，看着他眼底涌现的侥幸消失殆尽，只余空寂。
“办法已经在找了，放心。”
沈修筠握住褚湛的手，将一直备着的温水放到他的虎口，“给你介绍一下，他是……”
“我知道。”
褚湛一口闷掉大半杯水，混乱的脑子顿时清醒。修补沈修筠的魂魄重要，弄清楚长白山背后的秘密也重要。
那个魂魄，是十八岁的沈修筠，或许可以准确地说，真正的沈修筠。
早知道先把他杀了。
褚湛有些后悔。当时崖底一片混乱，死个把无关紧要的生魂也不会有人追查。说到底还是他大意了，以为魂魄破碎断然没有生机，否则他是绝对不会给他活下来的机会。
谁想这人偏偏福大命大。
眼下沈修筠醒了，想来是从旁人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他就更不好下手了。但凡稍有不慎露出点蛛丝马迹，被沈修筠察觉他动了不该有的歪心思，他们之间就完了。
说不定，沈局长还会秉公处理。
褚湛可不是什么好人，他没有沈修筠那么强烈的责任感和道德感，他行为处事的原则是不触及人间的法律底线。
魂魄，不具备法律对“人”的定义。
何况这个沈修筠一旦被人发现捅出去会威胁到他认识的沈修筠。且不说外部招来一堆麻烦，档案局内部恐怕也会生乱。而避免蝴蝶效应的最好办法就是杀死那只煽动翅膀的蝴蝶。
可惜现在杀不了了，说到底是这人命不该绝。
“秦瑶和万俟钧呢？”
褚湛问起。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长白山，而是城里的高档酒店。这样大方的手笔，除了沈修筠不会有第二个人。
“秦瑶死了，万俟钧不知所踪。嘉鑫去找了。”
最有用的线索没了。秦瑶一死，一切死无对证。
“那个……”角落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沈修筠弱弱地举起手，“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有点饿。”
而褚湛的肚子也恰合时宜的响起来。
于是，沈局长应二人要求点了烧烤的豪华套餐，他以魂魄的形态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大快朵颐。
“小蝴蝶，给我一串羊肉串。”
“这位先生，您不觉得小蝴蝶这个名字和我玉树临风的形象完全不符吗？”
褚湛接过羊肉串，咬下一大口，吧唧着嘴，“那叫你花蝴蝶？”
“我叫沈修筠，谢谢。”
“我觉得小蝴蝶比花蝴蝶好听，还是叫小蝴蝶吧。”褚湛我行我素，完全没把对方的反抗放在心上。于他而言，旁边这个人的存在就是蝴蝶效应里的那只蝴蝶，所以叫他小蝴蝶也算是应景。
要不然两个沈修筠总不能都叫沈修筠吧？
小蝴蝶求助沈修筠，希望他能说句公道话。毕竟今天这一路走来，谁见着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想来身份地位很高，说的话应该很有分量。
“抱歉，我们家，他说了算。”
行吧，小丑竟是我自己。
等等！
我们？！
“你你你……你们两个……”小蝴蝶后知后觉，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体和一个男人有亲密接触，他可是个实打实的大直男啊！
曾经还是有过女朋友，亲过嘴的那种！
“我想静静。”
“你慢慢想吧，要是想不明白我可以好人做到底把你送去地府投胎。”
褚湛喝完啤酒胡乱抹一把嘴，转身拉着沈修筠复盘长白山发生的事情，他可没时间浪费在哄小孩这种事情上。
沈修筠没有从小蝴蝶那里夺回身体，指挥褚湛展开一张纸，纸上画着长白山崖底的阵法，是等褚湛醒来的这段时间他画的。虽然不完整，但足以窥见其中奥秘。
“这是两个阵法啊，一个封印，一个召唤。”褚湛道，没有命悬一线的紧迫，他有足够的精力来探索阵法的变换，也有足够的时间将两个阵法拆开。“封印的人很厉害，召唤阵被压得毫无反抗之力。光是仿着他的阵法画下来我都感觉有股不受我自己控制的力量。别说，他这个画阵的风格还挺像你，强迫症。”
最后一笔落下之际，褚湛果断收了手。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阵法，而且沈修筠现在是魂魄状态，他不知道阵法落成会是什么样子，不能让他冒险。
沈修筠的魂魄与小蝴蝶截然不同，银发赤袍，露出来的皮肤布满裂痕，缝隙间溢出淡金色的光。
和褚湛他们站在一起，他格外显眼。
“所以，那个山崖地下封印的是谁？和那些妖怪召唤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觉得呢？”褚湛反问小蝴蝶。
他和沈修筠完全不避讳在小蝴蝶面前讨论，谁让他们仨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
哦，差点忘了，还有嘉鑫。
同样的，小蝴蝶也不傻。这两天的所见所闻已经重新刷新他的认知。在这个妖魔鬼怪真实存在的世界里，他眼前的两个人就是大腿，还是位高权重的那种，他必须死死抱住！
所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弱弱地举起手，毫无底气，“我觉得……”
“是我。”
“被封印的是我，被召唤的也是我。聚魂塔聚的是我的魂魄。”
沈修筠平静地阐述，“东北的妖族应该很早就开始以生魂养阵，用聚魂塔是想唤醒被封印的东西。只是他们没想到我提前醒了，还和生魂置换身份跑了出来。”
这么联系就能解释为什么他没有以前的记忆。
“召唤你做什么？”小蝴蝶好奇发问，虽然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和妖邪无异，但他和他们不一样，他一直在保护他。
“缔结契约，然后替他们完成他们想做的事。”
“那他们想做什么？”
“老妖君。”褚湛接话。
昆仑山的妖君尸首被盗，仙妖两族一直没有定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至今还在掰扯。
“看来这聚魂塔就是任淮予从秦皇陵找出来的宝贝。”褚湛把玩只有一根手指头大小的聚魂塔。当初费尽心思跟踪他们八成是以为这个东西在他身上。谁曾想兜兜转转，这个聚魂塔还是到了他手上。
“所以，这个聚魂塔是为了召唤他，然后召唤他的目的是复活老妖君？”小蝴蝶抓住重点，不免觉得这些人绕那么大一圈浪费时间，“那为什么不能用聚魂塔直接复活老妖君？”
沈修筠：“可能这个事情只有我能做到。”
“所以，你是好的，还是坏的？”
“不知道。”沈修筠坦然接受苦苦追寻的长白山真相就是自己，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种。
想到长白山的种种劫难皆是因他而起，竟然有些哭笑不得。甚至可以用过不怎么恰当的比喻——贼喊捉贼。
“沈局长，其实我想纠正你一点。”褚湛在聚魂塔外裹上一层符纸，收进乾坤袋，封好。
“被封印的人不一定是你。也许你和我们小蝴蝶同志一样，是献祭阵法的生魂，误打误撞和里面的原住民换了身份。你也知道，魂魄如果长时间离开身体，记忆会逐渐消散。你呢，可能就是在阵法里面呆得太久，忘了以前的事情而已。”
“嗯嗯嗯，我觉得他说的对！”小蝴蝶双手双脚赞同。
沈修筠的身体竟然做出双手双脚腾空的动作，褚湛觉得有点辣眼睛，沈修筠本人也撇过头尽量不看。
吃饱喝足，几人各自回房休息。沈修筠和小蝴蝶住在双人间，这两天在外人面前他们会共用一个身体，没人时，他们会轮流使用身体。如果没事，沈修筠会主动让出使用权。
算是弥补。
“其实我觉得褚湛说的很对，被封印的人不一定是你。你也不用过多的纠结你是好是坏，这是你自己决定的。”小蝴蝶主动搭腔，他洗澡出来就见沈修筠坐在窗前如老僧入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且，你也不用因为愧疚把我的身体让出来。你要相信老天爷，冥冥之中都有安排。”
“你倒是通透。”
“不想开点，这日子怎么过，你说是吧？”小蝴蝶在床边坐下，双手一摊自嘲一笑。
一睁眼，整个世界都变了，他能怎么办，只能接受。“虽然我只有十八岁，但你不妨听听我们年轻人的想法。”
“你现在已经三十三了。”沈修筠纠正。
“那是生理年龄，我算的是心理年龄。”
“你该睡觉了，年轻人。”
“我睡了十多年，好不容易醒了，不想再睡了，谁知道睡着了还有没有机会醒过来。”
“有的。你已经回到了属于你的世界。”
小蝴蝶盘腿坐着，单手支着下颌骨，牛头不对马嘴地问对面的人，“那你呢？老年人，为什么没睡？”
沈修筠被“老年人”逗笑，难得袒露心声，“在想我是谁。”
“你就是你啊！”
“可我顶替了你。”
“不对，你就是你。虽然你用着我的身体，但你就是你，你不是我，我们两个人性格完全不同。只不过你现在忘了你的名字，只能暂时和我用一个名字。沈修筠只是个符号，就跟褚湛叫我小蝴蝶一样。”
“你与其想那么远的事情，不如想着怎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而且，老祖宗也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沈修筠有被安慰到，整个人豁然开朗。
正如小蝴蝶同志所说，他想那么多，不如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档案局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他处理，在这伤春悲秋着实一叶障目了。
桌子上，手机屏幕亮起，是褚湛发过来的消息：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小蝴蝶环顾四周，沈修筠示意他看垃圾桶，“窃听符。”
紧接着他就看到自己熟悉的身体冲到垃圾桶边，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手还在那些纸团子上拨弄来拨弄去。
简直就是噩梦！沈修筠扶额不忍直视，这和当初褚湛吐在他身上没什么区别！
褚湛为什么要让小纸人躲在垃圾桶！
“没有啊。”
“离你最远的那个。”
小蝴蝶伸手去拿，纸团子突然长出四肢，撒丫地朝门口跑。好在他身手敏捷，一把抓住小纸人的脚，拎起来，“嚯，好神奇。”
说着，他边摇边晃，还朝纸人吹气。
小纸人张牙舞爪地摆手，浑身上下都写着嫌弃。
“褚湛，我们去KTV唱歌吧！反正你和沈修筠都没睡，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
很快手机亮起褚湛的回复，然后沈修筠被迫参与，不过出门前，他勒令小蝴蝶重新洗了次澡。
但事后，他十分后悔，为什么要纵容这两人去KTV，又吵又闹，脑壳疼。回程的飞机上那两人睡得天昏地暗，他满脑子都是他们唱过的旋律，上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影视金曲，下到新世纪的动画片儿歌，就没有他们唱不出的。
这个症状直到投入工作才得以缓解。
年底堆积了一桌子的公务，处理了两天两夜才弄完，第三天早上还没出门，褚湛就把白洛和百晓生请进了屋。
“你这火急火燎地把我们找回来，跟催命似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这一路上我们可听说长白山又出事了，这次还牵扯到了地府，该不是为了这事吧？老头子我可不想掺和。”
“我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