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老家一共有两处宅子，一处是叔叔顾柏的新房，在城镇新开发的区域，面积较大，其中有一部分是祖父留给合欢姑姑顾青当嫁妆的，不过当年顾柏后面盖了三间新房后就有些剪不断，理还乱了。

顾青离婚，回家后想在宅子划一块地与别人合伙开个养殖厂，此时正赶上顾柏计划盖新房，合欢的婶婶听到后跳起来，俩人至此闹开。

后面是顾青失败告终，她的合伙人资金不到位，她只能另谋生路。顾柏成功盖上了房子后，答应把宅基地的一片林子给顾青，俩家关系才算缓和。

不过后来顾青又再婚嫁给了谢理想，林子又重新交给了顾柏打理，这些年政府让大家种上了山楂，每年外商收购，顾青分到钱才消停。

顾柏新房前面过一个石板拱桥，是老宅基地，此处远离闹市，记忆里这是祖父留给他们家的，那里还林立着最初的阁楼，虽然历经时代的洗礼，年轻人外流过多，但是四邻八舍相熟。

合欢坐着顾柏的代步车刚进镇上，亲切感扑面而来，他们的车子经过她上学时常走的路，以及何云归家的医馆。

他家房子虽然已经被翻修了，但是牌匾还在，以及院子里的那棵山楂树长得越发高大。

她举起手机拍了个图片，发给了何云归，她说，【你家的山楂树还在呢！】

很快何云归回了个消息，【那棵树有灵，要留着…】

合欢扯了扯嘴角，问他，【你信这个？】

他斩钉截铁地回了个字，【信】

后来合欢跟着他回家，才意识到他说的有灵是什么意思，山楂成熟的季节，医馆会用果子制成山楂糖丸，里面调和蜂蜜以及何家独家秘方，每次给别人抓药的时候，会给免费包点山楂糖丸，遇到小朋友看病吵闹，会分给他们吃。

她怀孕的时候，特别喜欢吃山楂丸，何云归就给她加了其他配方，用来控制她身体健康指标。

合欢看见他的消息，突然有些想笑，她总觉得两人有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好像认识了对方几百年，一眼万年情深义重，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幻感，像是一场梦，他们无法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和气息，但是又深知对方存在。

想到这里合欢又看了一眼自己手腕的中药香珠，她靠近鼻子浅浅嗅了一口，这是何云归的味道。

顾柏把车子停到了院子，屋里的花猫从矮墙上蹿下来，随后婶婶王淑芬从屋里笑着走了出来。

“是小欢回来了，那么远的路程……”

还没等她说后面的话，顾柏就打断了她，“房间收拾出来了没。”

“收拾了，收拾了，前两天就把被子给晒暖和了。”

王淑芬一边说，一边眼神瞟向欢欢手里的行李箱，“你看看回家，带那么大行李箱，家里什么都有。”

合欢笑，当然自知她话里的意思，随即便接上，“阿婶，我妈给您带了一套护肤品，我给您买了一条丝巾，特符合您气质。”

王淑芬眼睛笑开了花，赶紧领着进了屋子，人和人的关系不得不说，必要由物质支撑，无非也是熙熙攘攘皆为利往。

合欢用物品给自己换来了短暂的平静，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亲情距离，而对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暂且在言语上宽恕对方，避免了一场口舌之争，大家各取所需。

合欢此次回家有两个目的，一是代父亲回来祭拜祖父，而是看看叔叔顾柏的身体情况，他这位叔叔半辈子勤勤恳恳，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家庭，在自己身上不舍得花半分钱，小病也熬成了大病。

最近这几年身体不太好，每次劝他去看病，总是推辞居多。

吃饭的时候王淑芬做了家常菜，就他们三个人，王淑芬说，“小欢，你阿叔听你的，我早让他好好调养一下身体，一点都听不进去。”

“吃饭呢，说这些干嘛，赶明我去老先生家扎两针，没啥大毛病。”顾柏抬手把菜往合欢面前推了推。

合欢放下碗筷，“阿婶放心，我明天就带我叔去医院做一下全面检查。”

顾柏接道，“就是腰不好，没啥大问题，先生给我把过脉了，我没让开药。”

他说完倒是欣然地笑了笑，然后才说，“小言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可可也要上高中，等他们都稳妥了。”

合欢看了一眼顾柏，明明比他父亲年龄还小个十岁，但是看着更像是哥哥，两鬓都已经长满了白头发，她不知道怎么去理解这一段关系，但是她小时候住在这里时，她的叔叔都是维护自己的。

合欢没有再接话，全程都是王淑芬在一直在讲话，偶尔顾柏被说急了拌几句嘴，合欢能想象这个家只有他们两个人生活的场景，大概有王淑芬的地方，总不会冷清。

吃完饭合欢帮忙收拾碗筷，王淑芬又接着道，“你像可可那么大的时候都知道帮着做家务，可可那小丫头片子我都叫不动她。”

合欢笑笑没说话，然后王淑芬又道，“小欢，你谈男朋友了没有，我一直想问你阿叔都不让，你别说阿婶不关心你，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这给你打听着……”

“谈了，你放心阿婶。”合欢一边帮着递碗筷，一边又道，“等稳定了些，再带家里让你和阿叔见见。”

王淑芬笑了，“那就行，就说我是瞎操心了，那男孩哪家的，是A市本地人吗？那可得看好了，听说大城市的都看不起外地人。”

合欢想到何云归，她知道如果何云归是她男朋友这件事从王淑芬口里传出去，不出半天整个水云镇都要议论纷纷，搞不好她都要去医馆拿药，让打九折。

一想到这里，合欢就有点头疼，她甚至觉得何云归和她在一起，简直就是她附近的亲戚白得了一个家庭医生，没有人比她更想让两人的关系简单点。

晚上睡觉前，她给何云归发消息，【何云归，我们偷偷谈恋爱好不好？】

等了好久何云归也没有回消息，索性她丢了手机开始睡觉。

第二天早上睁眼，她下意识地拿手机看微信消息栏，她看见何云归打来的未接电话，以及未接的视频，突然想到自己关了静音。

她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扒拉了一下头发，开始回播电话，等播到一半想到两人的时差，又迅速挂断…

一时之间合欢内心翻涌，她想何云归打来电话会说什么，她甚至清了清嗓子，让声音更清亮一些。

早上七点半，冬天早上水云镇的温度有点低，她穿上了拖鞋，从房间走到客厅，看到墙上照片的祖父正慈祥地看着她。

她小跑走到面前，拿手指碰了碰相框，轻声道，“嘿，老头，我又回来看你了…”

她说完看见婶婶从房间里走出来，然后道，“你怎么那么早啦，小言和可可一回家，早上都不起床的呀！”

合欢笑笑，“睡不着，就醒了。”

王淑芬看了一眼照片，笑道，“你祖父有福气，养了你这个孝顺的孙女，每年回来看他，比女儿要强喽。”

后面一句话多少带点阴阳怪气，合欢看了她一眼，转移话题，“阿婶，今天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有个朋友来水云镇，我去招待一下，晚上回来。”

王淑芬仿佛思考了半秒，关心道，“要是男朋友，可以带回家了，刚好提前让婶给你把把关。”

合欢立马否认，“不是，普通朋友，不用麻烦。”

“哦，是普通朋友了，那好的，你们年轻人去玩。”王淑芬有些失落，听见外面有人喊她，径直走了出去。

合欢看王淑芬刚出门，顾柏就从外面掂了早餐进来，“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吃什么，我看人家都吃面包，刚出炉的，新鲜的。”

顾柏把一大袋寿司面包放到餐桌上，换左手掂着荤素分开的小笼包，又继续道，“平常我和你阿婶俩人，早上都随便吃点，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阿叔，我都可以的。”合欢心里泛起暖流，她接过小笼包，“我什么都吃的，你快放下休息，我去喊阿婶吃早餐。”

顾柏摸了摸额头，笑的灿烂，“本来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看来买回来的时间刚刚好。”

合欢把顾柏推到桌子前，看他坐下，然后转身去喊和外面的邻居聊得热火朝天的王淑芬。

三人正吃着早饭，合欢看见自己老爸开了视频过来，然后王淑芬把脸凑了上去，先和顾杨扯了几嗓子，又开始和李女士聊开了。

男人和男人好像天生不会沟通，只有沉默的相顾无言，合欢看着两兄弟大眼瞪小眼大样子，突然觉得很可爱。

最后还是顾柏一句，“大哥，家里都好，不用挂念。”才让这场沉默得已终结。

顾杨应该是很爱这个弟弟的，不过成年男人的爱意很含蓄，尤其还是手足感情，更是不好表达，千言万语或许没有一碗酒来的痛快。

顾柏讲过，大哥和他喝酒的故事，两人醉的一塌糊涂，抱在一起掰手腕，顾杨没有他力气大，输了就说，“我是大哥，我让着你。”

然后说完又呜呜地哭，“大哥感谢你。”

感谢他什么呢！合欢想过这个问题，或许感谢他对自己年幼女儿的收留，也或许是那么多年默默对这个家族的牺牲，让他可以放心离开家去外面闯荡。

血浓于水的亲情，谁又说得清谁的亏欠，情感早已在时间的泛滥下，生长缠绕成藤蔓，分不清究竟是哪块根茎的滋养。

这种眷念传承下去，也许比追究谁更付出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