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抬起头，是爸爸。
“你怎么来了？”沈景觉得意外。
“我就知道你和你妈妈不能待在一起，趁着你弟弟睡着我过来看看。”
“那你还真是未卜先知呢！”沈景也不客气，吐槽完爸爸，开始招呼老板点菜，最后还不忘提醒老板要多放辣椒。
至少和爸爸待在一起的时候，沈景不会坐立不安，倒也不是她和爸爸的关系有多亲密，只是爸爸很少以高姿态和她说话，不会让沈景喘不过气来。
“在上海那么多年怎么还那么喜欢吃辣！你还记得你小时候……”
“爸，我快30了，不要再提小时候了。”沈景有些不耐烦。
“好，不提小时候，我们说现在，那现在要不要喝点酒？”
“老板，来四瓶啤酒！”沈景招呼老板。
“小景，以前你小，很多事情没办法跟你解释清楚，我们说什么你也都不愿意听。”
“可你们背着我生下沈泽铭是事实，还是在我高三的时候。”沈景始终没办法在这件事情上释怀，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沈景埋藏在心里不愿意承认的，就是她嫉妒。
为什么她小时候不能在父母身边？为什么她要过着窘迫的生活？而沈泽铭就可以得到父母的精心呵护，在富足的环境中长大成人。
久而久之，这样的想法在她的心里开始发酵，逐渐变得病态，她开始享受爸妈在她面前服软的样子，就像此刻，爸爸攥紧了酒杯，好像要说些什么取得沈景的原谅，可最后却叹了口气，没说话，也没喝酒。
“无话可说了？”沈景开始咄咄逼人。
“其实我们刚回家发展的时候就准备要二胎了，可是你妈妈身体不好，一直都没有怀孕。”
“我妈身体不好你们还打算要二胎？”沈景不能理解，她甚至不能理解父母辈大部分人对生孩子的执念。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生二胎也是你妈妈的意思。”沈景爸爸无奈解释。
“然后呢？”
“医生说自然受孕的几率不大，我们就想着不生也行，没想到那时候就意外怀孕了。”沈景爸爸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都聊到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们也很矛盾，到底是生下来还是打掉，毕竟是在你最重要的那一年，后来我们去医院，医生说你妈妈这个状况，打胎会有危险。”
“所以你们就打算瞒着我？”
“我和你妈商量要如实告诉你，可是你妈妈总说你还小，一切等高考结束后再说，而且你记得吗，你当初一模考得特别差，我们根本不敢说什么，只能骗你说新项目在外地，让你外婆去照顾你。”
爸爸突然的提起，让沈景想起了一模时候的事情，这件事情还和徐灏有关。
距离一模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徐灏和他们班的文艺委员传绯闻，两个人被教导主任在后操场抓到约会，还被要求叫家长、写检讨，那时候他们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管徐灏怎么跟她解释，她都不愿意听。
沈景一模成绩一落千丈，再后来她发现了妈妈怀孕，整个人都有些自闭，一直到高考结束她和徐灏都很少说话，两人就渐渐疏远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沈景努力回忆，只记得当初她的反应很强烈。
“我们是打算高考结束后告诉你的，可是你高考失利，把怨气全撒在了我们身上，根本不等我们说完就把话打断了。”
沈景仔细想了想，当初爸爸确实是跟她解释了，可沈景沉浸在高考失利的痛苦中，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她甚至觉得是爸妈故意编了一个理由骗她，即使是现在，沈景都不能百分百确认，爸爸此刻说的话都是实话，这件事情已经太久了。
沈景爸爸把一串羊肉串放到沈景面前，“为什么我们给你的钱你不用？”
“我会有负罪感！”
沈景很多时候都没办法理解自己的拧巴，她羡慕弟弟从小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可是当她也可以享受这份优渥的时候，她却没办法再心安理得地花爸妈的钱了，这个时间差，对沈景来说是一辈子都没办法跨过去的。
“小景～”
“爸～”沈景终于忍不住了哭了出来，“我是不是特别不讨人喜欢？”
“怎么会！”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可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改不了也不想改。”沈景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全身打湿，借着酒劲，沈景开始吐真言：“如果你们从小把我带在身边多好，我也希望你们陪在我身边，我也想像别的小朋友一样跟爸妈撒娇，如果你们在我大学的时候再生沈泽铭多好，那样的话，我也可以努力当个好姐姐，我或许就不会故意疏远徐灏，那时候我还没有生病，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他在一起。”
沈景一边说着一边喝着，桌上的烤串几乎没动，一直到两瓶啤酒下肚，沈景才停下来吃口东西。
“算了！”沈景叹了口气。
她看着眼前的爸爸，他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向沈景解释，可是在沈景的成长过程中，他却是缺席最多的。
现在他还在为妈妈辩解，好像一切的错都是妈妈造成的一样，他反而成了善解人意的那个人。
“爸，我有点头晕，想回医院了。”
“你打车回家吧，我和你妈在这陪着。”
沈景没有拒绝，外婆面色逐渐红润起来，她没什么可担心的。
回到家的时候，沈景发现房间已经打扫过了，床单被罩也换了。
她刚躺到床上，就看到沈泽铭靠在门框上，小心翼翼问她：“姐，你喝酒了？”
“嗯！”
“人家说大人在不开心的时候最喜欢喝酒。”
“沈泽铭，你觉得自己幸福吗？”
“姐，你这么跟记者似的。”
“你好好回答问题。”
“幸福呀，以前你不愿意理我，现在你都愿意回家住了，我有爸爸妈妈，有姐姐，当然幸福！”
“那就好！那就好！”沈景重复着，困意侵袭而来，她冲着沈泽铭大喊：“把门关上，姐姐我要就寝了。”
外婆住院的那两天，沈景一直都在家里住，一直到外婆出院，她才和外婆一起回家。
爸妈走后，沈景把外婆的房间收拾好，让她可以舒服地躺在床上，外婆却拉住了她的手。
“吓坏了吧？我听你妈说我做手术是你签的字？”
“嗯，情况紧急，只能我签了。”
“你这两天都在家里住的？”
“嗯！刚好周末，孙蔓庭把顾浩轩喊过来陪她，大棚里也没什么事情。”
“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呀！”外婆突然哭了起来，“我就怕你和你爸妈总这么僵着。”
“他们好歹是我亲爸妈，我又不能一辈子不和他们来往。”
外婆拍了拍沈景的手，闭上眼睛休息，沈景轻轻走出卧室，躺到院子里的躺椅上。
沈景打开手机才发现，仅仅半天时间，徐灏就给她发了几十条信息，内容不外乎询问外婆身体什么样了，问沈景有没有吃饭，休息得好不好。
沈景滑着手机一条条往下看，看到最后一条后又往上滑，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才想起来回复消息。
沈景：【刚到家，外婆在休息，我在院子里回复你的消息。】
徐灏：【这两天累了吧？】
沈景：【我还好，都是我妈妈和舅舅在看护，我都在自己家。】
徐灏：【你回家沈泽铭一定很开心吧？】
沈景：【整天在我耳边叽叽喳喳，吵死了。】
徐灏：【那他有没有提起我？】
沈景：【怎么突然这么问？】
徐灏：【我们那么长时间没见了，他不想我吗？】
沈景很想说一句善意的谎言，可是最后她还是决定摸着良心实话实说：【还真没有！】
徐灏：【终究是错付了！】
沈景看着徐灏发过来的表情包，捂着额头大笑，完全没看到门口站着几个人。
“你外婆在吧？”
“在的！”沈景听到声音赶紧收住笑起身。
她完全不认识这些人，有些面熟，但是她也不知道该叫什么，村子里错综复杂的辈分关系沈景从来都记不住，她唯一能记住的就是二外公家的几个姨妈和舅舅。
“我们听说你外婆住院了，来看看！”
“哦哦，你们请进！”沈景僵硬地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带路去外婆的房间。
外婆依然精神不振，但是听到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还是缓缓睁开眼睛。
沈景想要给几位客人倒点水，被他们制止了，她只能走出房间，让村子里的人和外婆叙旧。
孙蔓庭今天请假，沈景去绿植棚照看绿植，她看着门口的方向，突然对外婆口中的人情味有了些许理解，无亲无故的同村人，在得知外婆生病后结伴来探望，手里提着简单的礼品，带着最真诚的问候，或许这就是外婆和二外公不愿意去城里住的原因。
连续两三天，每天都有人来看外婆。
外婆每天都早早地坐在院子里等待着，脸上有了笑容，说话也有了力气。
每次来人沈景都躲到绿植棚里，孙蔓庭却像外婆的亲外孙一样，给客人倒水切水果。
“你看看你，哪里像个老板的样子。”孙蔓庭故意跑到绿植棚里嘲笑沈景。
”我社恐不行吗？”沈景嘴硬。
“行，你是老板你有理，不过你们村的人好八卦。”孙蔓庭搭着沈景的肩膀，笑得像个反派，“他们一直拉着我问，你们老板和那个经常来的小伙子什么时候结婚啊？”
“你怎么回答的？”沈景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孙蔓庭向来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我说快了快了，你们等着喝喜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