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同牛奶般笼罩着四周，连呼吸都变得黏稠。冲矢昴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抚过胸口——那里本该别着枪套的位置，此刻却空空如也。

“真是令人不快的天气啊。”

男人的声音从左侧传来，语调轻快得像在谈论下午茶的点心。冲矢昴转头，看见金发青年站在三米外的断墙边，浅灰色西装上沾着几处泥渍。

他认得这张脸——安室透，或者说……波本。

“确实。”冲矢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无害的弧度，“您也是迷路的旅人吗？”

“才不是呢。”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从安室透身后冒出。栗色头发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挽上了他的胳膊，笑容甜美得像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冲矢昴注意到安室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脸上浮现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贝尔摩德。

“这位是...…？”冲矢昴故作疑惑地问道。

“啊，初次见面，我是安室先生的同事，叫我梓就好。”女子歪着头，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的纯真，“您呢？看起来像是位学者呢。”

冲矢昴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女孩右手虎口，面上不显，只是温和地点头：“冲矢昴，目前在东都大学做研究生。”

“哎呀，原来是研究生先生。”贝尔摩德——伪装成梓小姐的她眼睛亮了起来，手上却暗中用力掐了安室透一把，示意他配合演出，“我们刚才还在说这雾太奇怪了，一转眼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安室透嘴角抽了抽，不动声色地乘势抽回自己的手臂：“是啊，真是…...奇妙的巧合。”他看向冲矢昴的眼神中带着审视，“说起来，冲矢先生是学什么专业的？”

总不能初见就喊人家昴（猫）先生吧，真没那么亲热。

“车辆工程，最近在研究防撞装置的优化算法。”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和，却隐约透出一丝意味深长。“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在道路安全方面也太不讲究了，稍不注意就容易增加事故风险。”

“哎？”

安室透豆豆眼。

这是在意有所指吗？

腐叶被无形的气流托起，从他们之间打着旋掠过。双方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若无其事地各自移开。

远处传来乌鸦此起彼伏的叫声。

“梓小姐”突然打了个寒颤，这次不是演技：“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地方让人不舒服？”

话音未落，周围的树影似乎晃动了一下。众人的目光同时环顾四周。

那些树木根本不是正常生长的形态。枝丫相互纠缠，以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扭动着，在雾气中隐约如同无数挣扎的人形。

“可能是雾气造成的视觉错觉。”安室透的声音在雾气中听起来有点失真，“说起来，冲矢先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打了个盹，醒来就在这里了。”冲矢昴耸耸肩，“二位呢？”

“我们正在...…呃，咖啡馆值班。”安室透瞥了一眼还挂在自己胳膊上的“梓小姐”，“后门出去取货时，突然就被雾包围了。”

“梓小姐”适时地补充：”是啊是啊，一眨眼功夫，整条街都变了样！”她夸张地挥舞着另一只手，“安室先生还以为我走丢了，急得到处找我呢！”

= =

“……对。”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

安室透的表情像是吞了只活苍蝇，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一阵冷风突然袭来，众人下意识后退一步，就在这时，他们注意到，雾气似乎在…...退散。不是逐渐消散，而是像舞台帷幕被拉开一般，向两侧缓缓移动。

露出那座矗立在树林中央的破败农场。

“刚才那里……有建筑吗？”安室透低声问，声音里的警惕再也掩饰不住。

冲矢昴眯起眼睛：“我不记得看到过。”

“梓小姐”突然松开安室透的手臂，向前走了两步：“我们去看看吧？也许有人能告诉我们这是哪里。”她回头冲两人眨眼，语气轻快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总比站在这里被雾淋湿强，对吧？”

安室透和冲矢昴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视，双方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算计与怀疑。

“好主意。”冲矢昴最终说道，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士优先。”

“梓小姐”咯咯笑起来：“哎呀，真是位绅士呢！”她转身向着农场的方向走去，鞋跟在碎石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安室透故意落后几步，与冲矢昴并肩而行：“汽车防撞..…听起来真是有趣的研究方向。”

“比咖啡师更有趣吗？”冲矢昴微笑着反问。

两人之间流动着无形的敌意，而又因为共同的诡异处境而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走在前面的“梓小姐”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仿佛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说起来，”安室透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乌鸦在日本神话中的象征意义吗？”

冲矢昴瞥了一眼头顶盘旋的黑影：”导引亡魂的使者，或者...…神明的耳目。”

安室透轻笑一声：”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农场越来越近，它的细节在雾中逐渐清晰——

阴森、破败，墙板上的漆早已剥落，爬满了霉斑与虫蛀的痕迹，几扇窗户玻璃碎裂，露出黑洞洞的窗口。风掠过时，屋顶松动的铁皮发出“哗啦”的响声，惊起几只乌鸦扑棱棱飞向铅灰色的天空。

风突然变得狂暴，撕扯着他们的衣角。风中夹杂着某种声音——不是风声，而是人类的哀嚎，细微但清晰，从农场深处传来，又迅速被风吹散。

“真是有趣的地方呢。”“梓小姐”轻轻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安室透双手插兜，声音平静得出奇。

“盛情难却。既然命运如此‘巧合’地把我们送到这里，”冲矢昴眯起的眼缝中闪过一道锐光，又迅速隐没在镜片之后，“想必结局，也不会让我们失望。”

生锈的铁门发出低沉的吱呀声，仿佛被风推动着，缓缓向内开启。三人迈步向前，身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