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才怪。

钻进被子里之后，原野久久不能入睡。不知道是战争的原因，还是因为在战场上死过一次，曾经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躺下就睡的藏剑二少，如今，有些认床。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也是。过了好几晚之后，他才可以安然入睡。

而如今，换了一个新环境，他又睡不着了。

其实今天同意跟卡卡西回到这个“旗木家”的时候，原野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了。不过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卡卡西对他的态度从最初抗拒的状态就发展成了了如今这种兄友弟恭的模式。他当然不会回绝这种善意。这种从一个十三岁孩子身上展示出的笨拙的温柔，甚至让他觉得温暖。

是的，原野看卡卡西跟他上辈子看自家师弟师妹的心境是一样。不管卡卡西的外在是一个怎样强大的忍者，在原野眼中，只是一个未及冠的倔强别扭少年而已。私生子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流言。而旗木这个姓氏怎么看都是有头有脸的存在。所以对于卡卡西的毫无怨恨，原野反而很感激，至少不需要他再另行接洽。

不过今后的日子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对这个分外陌生的世界，尤其如此细心的卡卡西，他不能漏出破绽。在完全准备好之前，他决定少说话，少办事。不管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大唐，他至少需要作为一个正常人活着，而不是在被认定是一个怪物后凄惨的死去。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原野无法概括。为了不露出马脚，他在医院的时候，配合着这个身体残存的记忆，默默的观察和学习了很久。从自动出水的管子，到可以被冲水的如厕，从插在墙上可以亮的灯光和可以按下去的按钮，他都不得不慢慢去适应。总之，他不会放弃再次获得的生命。

脑中思绪翻腾，但原野还是慢慢的调整了呼吸的频率，不再翻身，假装已经熟睡。身旁的卡卡西的呼吸也渐渐均匀，似乎完全没有压力的进入了梦乡。

事实当然是，不可能的。

卡卡西的心里比原野的更乱上几分。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这个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一人。

在任务频繁的时候还不明显，当闲下来自己面对一大间空屋的时候，自身的现状和孤寂的事实就显露了出来。

所以他根本没想过还会有一个人跟他继承一样的姓氏，流淌着相同的血脉，能够在寂冷的夜晚，躺在他身边，安然入睡。而且还是在他完全没有排斥的情况下。

大概就是血脉想通吧，虽然在开始有些抗拒原野的存在，及其存在背后所代表的的事实，但他永远无法真正的拒绝一个怎么看都是自己亲人的孩子。他无法拒绝一个亲人，一个家庭，哪怕他曾经耿直了脖子表示不需要。

好吧，这个曾经离现在也已经六年了，在他父亲刚去世的时候。

他不得不承认，原野的长得和他实在是太像了，除了眼睛。

五岁的小孩眼巴巴的看着他的时候，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虽然儿子这个称谓在他这个年龄看起来有些滑稽，不过长兄为父，老师把他带到自己面前，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卡卡西无声的歪头看向了原野已（jia）经（zhuang）熟睡的脸，再次确定——

原野是旗木家的血脉，毫无疑问。而旗木卡卡西会照顾好这个孩子，尽己所能。

无论两人如何的思绪翻腾，月半中天时，兄弟二人还是因为白日里的疲惫终于睡了过去。

在曦光微亮的时候，原野做了一个梦。

这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做梦，却是他第一次梦到了藏剑山庄。

那个山庄，也是在雪景中的。仿佛就回到了他离开山庄的那个清晨。

码头上成片的金黄衣衫为他鼓足了所有离别的勇气，但就在他即将登船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山庄里传出。随后出现在山庄门口的就是他那个被锦缎袍子包得圆滚滚的小师弟。

但今天的袍子穿的很不整齐。对襟没有像往日一样严丝合缝的抚平，腰封系得歪歪扭扭，护腕少戴了一只，靴子倒是穿齐了，但裤腿还在靴口堆着，完全没有塞进去。

小脑袋也因为没有来得及梳起发髻而显得无精打采，被一路迎来的雪花铺了一层。

看到从大庄主到自己师父的眼光都看向了自己，小孩子有些害怕，但还是一路小跑到了自家师兄面前，攥着他的金袍下摆，抬头望着他，扁扁嘴，有些委屈，却没说话。

原野看着一身戎装的自己，慢慢的蹲下身，把小师弟有些发凉的拳头握在自己手里，“依凡，还记得师兄昨日与你说的话么？”

那孩子抿着嘴，点点头，最后还是小声重复了，“斯兄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前些日子掉了的门牙，严重影响了叶依凡的发音。

道理他听师兄讲了，他明白，他很聪明，他甚至知道他师兄即将奔赴那要塌掉的巢穴之下。所以他毫不停顿的问道，“斯兄，你森么时候回来？”

原野看到那时的自己笑得温柔，“等山庄再下雪的时候，我便会归来。”

半梦半醒间，原野突然意识到，不知道藏剑山庄后来下没下过雪，在雪落之前，他终究是食言了。

直到某人被梦中那个女孩的满脸怨恨所惊醒，原野才从那迷蒙的雪景中彻底清醒过来。

而卡卡西完全忘记了身边躺着的原野，陷入了深深自责的他猛地起身，奔向水池，开始拼命的搓洗自己的右手。

右手的表皮被搓的通红，隐隐发热，却又被水龙头里冰冷的自来水冲到彻骨冰凉。如此往复，折磨着卡卡西的手和心。

“卡卡西，你……”一开始就被吵醒的原野终于忍不住叫道。他看不到卡卡西的表情，但对方一系列慌乱的动作让他很不安。

“！”卡卡西洗手的动作顿住了，他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原野的存在。努力的收起自己的不应有的慌乱，卡卡西还算镇定的关闭了水龙头，转了过身，勉强的笑笑，“没事，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时间还早，你继续睡吧。我去买早餐。”说完就进了浴室开始洗漱。

原野仔细盯着卡卡西的背影，没再说话。直觉告诉他，事实绝对不像卡卡西说的那么云淡风轻。不过他还是没揭穿，默默的钻回被子里，假装浅眠。

果然，第二天清晨，噩梦如约而至。而早在卡卡西开始梦魇的时候就醒来的原野，终于听见了卡卡西呼喊出的那个名字——“琳！”

从床铺上掀被而起的卡卡西这次终于记起了原野的存在，没有像头一天一样，肆无忌惮的冲向洗手池。

但这次更糟，刚从噩梦中清醒的卡卡西甚至无法抑制自己颤抖的身子。就在他强迫自己的大脑开始运转，用以思考应对原野的措辞的时候，那个只有五岁的孩子似乎看透了他的窘迫，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的攥住了他的右手，把自己小小的身子靠了过去。

原野似乎还没彻底睡醒，眯着眼睛靠在卡卡西手臂上垂着头，仿佛下一秒便能睡着。

偏头看着原野跟自己一样不肯安分的头发，卡卡西被噩梦虐的遍体鳞伤的身体竟然意外的放松了下来。暗自舒了口气，轻轻推了下原野，卡卡西低声说道，“我去买早饭，你先自己睡。”

原野应该是听到了，因为他非但没松手，还攥紧了卡卡西的手臂，“不要，一起睡。现在还好早。”

卡卡西又轻轻推了下原野，发现如果想挣开必须先弄醒原野之后，放弃了挣扎。噩梦醒后，有个人暖暖的陪在身边，似乎比一个人去醒悟所谓噩梦就是现实要来的轻松。

经过人神交战，决定躺回去的卡卡西，发现原野竟然已经在他手臂上睡着了。无奈，卡卡西只好把动作放的更小心，不过名为原野的臂部挂件非常妨碍这一工作，最后卡卡西干脆把原野抱进怀里，侧着身躺下，确定自己没压着这个孩子，才盖上被子同原野一样闭上了眼睛。

所以卡卡西没看到被自己按在胸口的原野，红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