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忽然冲进派出所,再此等候多时的宋志义看见他立刻走过去:“许之行?”
宋志义只见过他一面,对于他的样子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许之行却记得对方,他立刻问道:“傅然呢,他怎么样。”
头发上的雨水划过他通红的眼眶,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志义,害怕稍不留神就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
宋志义:“先冷静,傅然……”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被暂时收押了。”
“怎么会这样……”泪水冲开脸颊上的雨水,在颤抖的声音中滴落。“我们……我们早上还好好的……”
宋志义面露难色,片刻:“你过来跟我看下案发监控。”
许之行行尸走肉般的跟在宋志义身后,警局的走廊昏暗幽深,绝望与无助轰然袭来。
监控室内,正对着的显示屏上已经调出了画面,案发地是酒馆附近的拐角,那里距离店门不超过一百米。
宋志义按下播放,街道上的车辆开始行驶,雨水不断从屏幕前穿过,几秒钟后傅然和方涵的身影忽然冲进监控视野,他们的模样慌张,不断往后张望,果然下一秒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现。
这个男人许之行从来没见过,只见男子冲上前一把拉住方涵的胳膊,将人拖倒在地,傅然立刻转过身和男人扭打起来,在这期间方涵趁机迅速起身,并和两个人拉开了距离。
看到方涵走远后,傅然似乎也想摆脱男人的桎梏,只见他拼尽全力将男人向后狠狠推去,然而就在这时一辆大货车从监控的另一侧毫无预兆的驶入,直直地撞向男人……
宋志义:“受害者和方涵是继父女关系,是当地名的企业家,慈善家,财力雄厚,身后的关系网极其复杂,目前正在医院抢救。”
而除此之外有一点引起了宋志义的注意,就是对于这个案件,局里有一个人额外的关注。
两人的对话继续着,走廊里传来不合时宜的谈笑声,一个尖锐且有穿透性的女声传了过来。
“她爸爸出了事,小涵也受了惊吓,我打算带她静养一段时间……”
许之行听着门外的对话,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立刻起身,疯了一样冲到外面,果然一出来目光正对上脸色苍白的方涵,然而她的前面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方母,另一个是接待她们母女的肖副局长,也就是引起宋志义注意的那个人。
然而宋志义对于肖副局长的注意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在对方短短三年内就完成了多级跳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起,就引起了他的关注。
“方涵!”许之行大声道。
方涵猛然抬头,她像是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在看见许之行的一瞬间,立刻转身跑进了楼梯间。
许之行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你站住!我有事要问你!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涵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边跑边捂上了耳朵,似乎是不愿再听到关那件事的一切。
她跑出去许久,身后都没有人追上来,因为早在许之行出声的瞬间就被旁边人控制住了,他拼命挣扎可无济于事。
方涵跑回车上时已经泣不成声,她的左手死死地攥着右臂,刚才做笔录时方母的手始终放在这儿,问道关键问题是那只手便会默默发力。
审讯结束后她看着自己的妈妈和外面的人相谈甚欢,当她将目光对焦在那个人的脸上时,她的瞳孔骤缩。
正是三年前她报案时接待她的那个警察,就是他说自己证据不足不给予无立案,而之后她清楚的记得这个人频繁的出现在继父的饭局上,如今已经成为了副局长。
一瞬间天旋地转,她深吸口气,下一秒吐出冰冷刺骨的气息,她缓缓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很快,泪水不断从指缝流出,如今唯一能带给她温暖的只有这眼泪。
原来她一直都没逃走,也永远逃不走。
另一边,许之行一直被压制着,直到他没了力气,也没了生机,压着他的人才慢慢松开手。
忽然一个年轻警察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医院那边传来消息,伤者抢救无效……”
空气瞬间凝结,许之行地身体慢慢下滑最后瘫坐在地上,宋志义的神色无比凝重,而一旁的方母嘴角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随后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刚才和她走在一起的那位肖副局。
随着周围的脚步声不断响起,最后只剩下许之行愣在原地。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的宋志义办公室,他只记得自己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精神恍惚地盯着桌面,忽然房间里响起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当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半张脸后,他才确信这不是梦。
宋志义回到办公室时许之行已经冷静了下来,他正拿着手机在努力搜寻着类似案例。
他走过去拉开许之行旁边的椅子坐下,看见来人,许之行放下了手机,转过头,等对方开口。
宋志义:“傅然情况特殊,没有监护人,身边也没有亲属,”
“他有,我就是他亲属。”许之行罕见出声打断别人,他的目光和语气都无比坚定。
宋志义点点头,似乎是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于是将手里的纸递了过去,许之行接过,抬眼瞬间,拘留通知四个字让他好不容易建设起的心理防线崩塌大半,而后面的几个字更是让他猛地站起身,大声质问着:“过失致人死亡?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当时一定发生了什么,怎么能这么轻易定罪。”
面对许之行的歇斯底里,宋志义面色平静地开口:“这只是拘留罪名,不是最后的判决。不过,根据刚才被害人家属的口供,情况不是很乐观。”
他语气很缓很轻,可许之行却觉得每个字都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许之行:“我能申请取保候审么。”
宋志义摇摇头:“取保候审要求严苛,他不符合要求。”
许之行脸色惨白,颤抖的双唇半天才发出声音,“我想见见他。”
宋志义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再说出拒绝的话,可是:“案件侦查阶段除律师外任何人不得探视。”
律师……许之行的脑袋里想到了一个人。
几天后何楚文出现在店里,他坐在许之行旁边反复观看着拷贝过来的案发监控录像。
看完录像他翻看着许之行交给他的资料,几分钟后吐出一口气,淡淡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这忽然问住了许之行,他唯一能找到的律师只有他,可对方也只是个在校生,似乎不论他和对方提出什么要求,看起来是强人所难,可为了傅然他别无选择。
他回想着这几天在网上搜索的信息,整理好思绪开口,“我想按照正当防卫为傅然做无罪辩护。
何楚文无奈的叹了口气:“想要证明正当防卫很难,就算受害人有拉扯方涵的动作,但他们关系特殊,不能说这是施暴行为。”
许之行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可过失杀人的人罪名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看对面没了声音,何楚文转头,他从没见过如此颓废的许之行,现在的他眼下乌青骇人,满脸憔悴,好像整个人只剩下一口气提着。
对方这副天塌的模样让何楚文心痛又嫉妒,他的手紧紧攥起,可最后还是缓缓松开。
他压下眼底的情绪,把视线转回监控,“想要证明是正当防卫,这个人很关键。”
许之行顺着何楚文的手指的方向,看着监控里方涵的身影。
何楚文:“你别太着急,现在还没看到卷宗,一切都不是定数。”
许之行看向他,眼中重新亮起微弱的光芒,应着这束微光何楚文接着道:“我现在还是在校生,能力有限,等案件提交检察院以后,我就从我爸所里调个专业的律师过来。”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许之行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他整个人立刻重新活了过来,可下一秒他还是担忧道:“律师费大概要准备多少。”
何楚文家的事务所许之行有所耳闻,在当地很出名,律师费也是出名的贵。
何楚文:“咱们提钱就太见外了,更何况这应该算是我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当是积攒经验了。”
许之行眼里满是感激,“楚文,谢谢你。”
何楚文摇摇头,他看着许之行转过头重新翻着已经卷了边的案件资料。
他刚想伸手摸摸旁边人的头,可手伸了一半却收了回来,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然而许之行并没有察觉,他一直回想着何楚文说过的话,没错,方涵是这个整个案子的关键,要想有转机,必须先找到人。
可经过几天几夜的寻找,许之行一无所获,事发后方涵就再也没来过学校,对方就像是有意躲着他一样,无论许之行多么拼命的找,也找不到一点足迹,方涵这个人仿佛人间蒸发。
日子在煎熬中度过,看守所那边也没传来什么消息,只是让许之行准备一些生活用品。
许之行回到店里,空荡荡的房间每走一步都有回声,他走上二楼,回到他们暂住的房间。
房间还是傅然离开前的模样,桌子上面还放着摊来的数学卷子,后面的大题已经写了一半,一只黑色的签字笔被随意放在上面,连盖子还套在笔尾,似乎还在等着它的主人回来,然而谁都没想到这笔放下,再拿起竟成了奢望。
许之行深深吐出一口气,调整好思绪,收拾着衣物和生活用品,看守所的日子很难过,他尽量把能拿的都拿上了。
忽然他看到角落里的一个购物袋,里装的是一件红色的短袖,上面印着大大的win。
这是他买给傅然让他高考穿着的,原本为了讨喜气的红色,现在看来却无比刺眼。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他立刻拿起,是楚泽发来的消息,他拜托楚泽帮忙打听方涵的高考考场,对面已经打听清楚了。
即便临近高考,但楚泽也一直在尽全力帮忙,让许之行没有变得孤立无援,这让他很感动。
许之行将方涵的考场信息仔细地记了下来,明天就是高考,无论如何方涵也会出现。
记好信息后他正打算放下手机,然而屏幕上面的一条新闻推送让他猛地顿住了:《高中生带女友私奔误杀女友父亲》
看到这几个字,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点开后新闻的主角就是傅然,许之行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
里面的视频是案发时的路人视角,视频的背景音就是拍摄者在看到这一幕的凭空猜想,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空穴来风的猜想却被当地的一个媒体当成了正式的新闻,并且取了一个极其吸引眼球的标题发表了出来。
如他们所愿,新闻的热度很高,评论更是激起了民愤,对着视频中的傅然肆意发泄着怒火,有的人甚至请求傅然死刑,更有甚者诅咒他的父母。
许之行看着这些评论迎来了又一场凌迟,他拼命地解释,可他发的消息被一次次淹没,人们不相信他口中所谓的真相,因为他所说的真相太过无趣,他们不需要一个见义勇为的少年,他们只需要一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如此才可以将自己的所有负面情绪毫无压力地,毫无负罪地施加在另一个与自己毫无相关的人身上。
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微微泛白,许之行依旧在和网上的人对峙,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多个账户将他举报,他的账号被封,无法再发表任何言论。
说真话的人被捂上了嘴,说假话的人被高高举起。
这场互联网的屠杀持续了几天,热度才有所下降,可又一篇新闻稿的发布将这个案件又推上了另一个高峰。
文章重新报道了当地一年前曾轰动一时的案件,一男子与妻子争执时失手将其推下楼梯致其死亡。
男子的罪名是过失致人死亡罪,和傅然的罪名一样,同时这对夫妻也就是傅然的父母。
标题更引人注目:罪恶的传承,父子时隔一年以同样罪名被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