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行下车后,车一路开到一处高档住宅。
道路的一侧是一排精致的小别墅,时间不算太晚,每家每户都还亮着灯,每一处暖黄色灯光下,都是一个家的剪影,然而他们停下的这一幢却一片漆黑,像处鬼宅。
车停下后傅然没立刻下车,而是坐在那一动不动,看起来很抗拒,被宋志义催促后,才慢吞吞地开了车门。
下车后便头也不回的往大门的方向走去,然而刚走到一半,身后的人忽然叫住了他。
傅然停了脚却没转身,宋志义走过去,将他倔强的背影强行转了过来。
宋志义:“让你闹得差点把这个忘了。”
说完递给傅然一个信封,封面上印着某监狱的邮戳,傅然扫了一眼,然后立刻塞进了口袋,脸上的表情让人分不清是不想看,还是不敢。
宋志义看着他的样子,心还是软了下来,将傅然拽出去的那几分钟,两个人都说了不少重话,恶言如刀,在伤害对方的同时反倒刨开了彼此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宋志义:“你不想别人管你,起码要证明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也好让你妈放心。”
提到傅母,傅然的眼中瞬间悲伤翻涌,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泪水落下。
宋志义:“只要你好好回去上课,保证能顺利念到高中毕业,领养的事就不提了,沈媛那边我替你处理。”
听到这番话,傅然猛然抬头,眼角的翻红都还没来得及散去。
“同意么?”
傅然愣了几秒,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行,那就说定了。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得上学。”
说完宋志义又想到什么:“对了,你手里的钱悠着点花,别像个土大款似的,还‘你说个数’。”他学着傅然在警局时的语气道。
“钱就那么多,花完和西北风?”
傅然不耐烦道:“知道了,烦死了。”
交代完宋志义才放心地准备离开,刚转过身,后面便传来一声:“谢谢。”
傅然单薄的身影在身后高大的建筑前显得如此弱小,然而那穿透黑暗而来的目光却如同藏匿在灰烬中的星火,微弱却耀眼。
“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你是个好人,可这种带着同情的关心,我不需要。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宋志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在原地,傅然说的没错,他过于泛滥的同情心对于别人和自己来说都是个沉重的包袱,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也没放下,正因如此,人到中年,依旧事业平平、形单影只。
随着关门声响起,再转过头,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这几个月傅然都没怎么正经回过家。
走进去,门一关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袭来,他站在门口不敢立刻转身,手依旧放在门把上,许久,只见他的背慢慢弓起,呜咽的哭声从门口蔓延整个屋子。
不知过了过久,哭得两腿发虚,打算下蹲时口袋里传来的触感让他想起里面还有一封信。
他拿出信,猛擦了几下眼泪,这才去开了灯,然后撕开信封。
信纸展开后无比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上写了家里所有贵重物品的位置,房本、银行卡还有各种密码,甚至是买过的基金、股票,可除此之外一句关心,或者,忏悔。
落款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他将信读了好几遍,似乎想要从字与字的空隙看出点什么,然而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他在地上坐思索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先上楼把信上交代的东西找到。
手头上的零花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不管怎么样,至少先找到银行卡。
然而当他起身后才发现餐桌上摆了好几个相互扣在一起的盘子,他走过去将盘子拿起,里面是做好的饭菜。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谁做的,傅然气愤的拿起盘子,将里面的菜全都倒进垃圾桶,后来嫌倒太麻烦,干脆连盘子一起扔。
桌子全都清空后才大步上楼。
进了书房,按照信上写明的位置很快就找到了房本,然而刚才桌子上的饭菜已经表明沈媛手里有他们家的钥匙,家里已经不安全了,得找个别的地方把房本藏起来。
他目光四处搜索着,下一秒拉开了桌子下的抽屉,里面都是他看不懂的文件,上面还放着几张纸,傅然并没有多注意,只是随意的翻了下,然而在翻动的过程中其中几张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将那几张抽了出来,是打印出来的监控画面,地点是一个地下停车场,而画面中间的那个人傅然再熟悉不过,正是傅母,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的是她出事前的一星期。
傅然又快速的往后翻了几页,可以明显看出这些监控画面是连贯的,傅母一个人走进车库然后上了一辆车,那是辆黑色轿车,然而图片太模糊看不清车牌。
可他却觉得那辆车很眼熟,好像是他家的车,他记得家里之前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几年前被沈媛一家借走,那时沈媛还没离婚。
他看着画面中傅母的身影,回想起事发那天,没想和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争吵中的气话。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再一次濒临崩溃,这样的状况每天都在重复,傅然觉得自己好像病了。
他扔下手里的东西,冲回自己房间,扑倒在床上,被子拉过头顶,用这样的方式害怕逃避着。
然而这样逃避的结果是,第二天只能肿着眼睛去学校。
他按照和宋志义的约定,老老实实来了学校,刚一落座,坐前面的好友楚泽就转过身:“怎么样,计划成功了么,把抢你家房子的老妖婆赶走没。”
傅然疲惫的呼出一口气:“算是成功了吧。”
楚泽开心道:“那就好。你是不知道我把东西送回去的时候多紧张。”
傅然:“一回生二回熟。”
楚泽:“还有二回?!”
早自习的铃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所有同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很快班主任走进教室,然而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刚站上讲台,所有人的目光就被吸引了过去。
楚泽看到后,把椅子靠近傅然的桌子,小心翼翼地低声道:“然哥,看来你班草的地位要被撼动了。”
半天没听到后面传来声音,楚泽一回头,傅然正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刚要再次开口,却被班主任打断了。
“同学们暂停一下,今天开始咱们班要暂时加入一位新成员。”
说完侧过身:“介绍一下自己吧。”
“大家好,我叫许之行,很高兴认识大家。”许之行的声音不大,但却让人听得很清楚,他的个子很高,皮肤比一般的男生都要白,眉眼极其优越,让人不由自主去仔细端详他好看的眼睛,所以也不难发现他眼睛下面两条显眼青黑。
班主任接着开口道:“许之行之前一直是特优班的同学,成绩非常优秀,始终占据着年纪第一的位置。”
下面的同学忍不住感叹,‘哇塞’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因为家里变故,休学两年,这学期刚刚复学,所以这段时间暂时先在咱们班过渡,适应校园生活,等学习进度和学习节奏调整的差不多了,再重新回到特优班……”
在老师介绍的这段时间,许之行在教室里大概扫了一圈,只有最后一排有一个位置,全班也只有那个人没有同桌。
果不其然,发言结束后班主任指着最后一排,“你先暂时坐在那个位置。”
许之行在全班的注视下走了过去,没靠近的时候,就觉得眼熟,走进了才发现这不就是昨天把带去派出所的人。
傅然当然也认出了许之行,在对方刚一站上讲台他就认出来了,所以立马把头转向一边,害怕被认出来,一想到昨天还在警局缠着人家当监护人,他就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本来以为就是个普通的路人,胡说八道以后再也见不到,没想到。
傅然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避免和许之行有眼神交流,倒是坐在前面的楚泽很热情,一上来就积极地打着招呼:“哈喽啊,大学霸。”
许之行微笑的回应着他。
“我叫楚泽。”说着往后指了指:“他叫傅然,不过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他心情好的时候人挺好的。”
傅然终于有了点反应,似乎是嫌楚泽话太多,瞪了他一眼。
然而人已经坐在了旁边,傅然无处可躲,只好转过头,他眼睛紧紧盯着许之行,生怕对方把那天的事说出来,心里盘算着,只要他一张嘴,自己就立刻伸手把他嘴捂住。
好在许之行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看来对方不是个多嘴的人,傅然这才放下了心。
一天下来,傅然不是在睡觉就是看着窗外,对于这个同桌,并不怎么关心,一整天一句交流也没有,两人之间好像有一堵透明的墙。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节课,下课铃还没打傅然就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楚泽疑惑的看着他:“你干嘛。”
傅然:“废话,放学。”
“大哥,你高三了,有晚自习啊。”
傅然这才想起来,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宋志义。
他郁闷地重新坐回座位,目光沉沉,像是在盘算什么,果然下课铃一响,他还是抓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他边走边回想着上次和楚泽一起逃课去网吧的那条路,好像是从宿舍楼后面的一处围栏钻出去的,然而刚穿过实验楼他就晕了,他不住校,宿舍区只有逃课的时候才偶尔来一两次,每次还都有楚泽跟着。
看着一模一样的宿舍楼,他干脆随便选了一个绕到了后面,到地方一看,果然选错了。
傅然有点急了,这附近总有一个保安大爷巡逻,逗留的时间越长被抓住的几率的越大。
他焦急地左右张望着,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入,那人和自己隔着一个宿舍楼的距离,只见对方先是一个助跑抓住栏杆,然后脚用力一蹬,熟练的翻过了栏杆,动作娴熟得像个惯犯。
虽然两个人距离不近,傅然还是认出了他:许之行。
他也不多浪费时间,赶紧跑了过去,在同样的位置,他抬头估了下高度后,脚步开始后退,留出助跑的距离,可还没等退出足够的距离,身后就传来一声呵斥。
一回头,果然是那个大爷,傅然来不及多想,赶紧起跑,翻越的时候很顺利,可打算下去的时候,衣服却被栏杆勾住了。
傅然忍不住骂了一句,他想把衣服拽出来,可这栏杆像是涂了胶,勾的牢牢的,手也弯不过去,眼看大爷已经一路小跑地冲了过来。
他心如死灰,被抓住不要紧,要紧的是居然是以一个这么狼狈的姿势。
正当他打算认命的时候,原本快走到拐角的许之行,竟然折了回来。
许之行先一步来到傅然身旁,在停下的同时一只胳膊抱住傅然悬在半空的双腿,向上一用力抬,另一只手快速把挂住的衣服取了下来,动作一气呵成。
待傅然脱困后,许之行立刻拉起他一路跑到安全的地方。
“谢谢啊。”傅然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
“没事。”许之行礼貌性的回复。
“学霸也逃课啊。”说话间傅然的脸上下意识地带上了一丝笑意。
许之行愣了一下,原来他会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傅然就阴沉着脸。
如今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好看,好像这双眼睛天生就是用来笑得,笑起来越明媚的人,就让人越好奇他不笑的原因。
许之行:“我请假了。”
傅然:“请假还用得着翻出去?”
许之行:“去取假条,政教已经下班了。”
他记得当年政教下半是六点,没想到现在提前了一个小时,签好字的假条就这样被锁在了办公室。
傅然了解地点点头,不过看许之行的样子不像是病假,他想起班主任说许之行就是因为家里有事才休学两年,估计是因为这件事,但他也没打算细问。
许之行整理好衣服便打算和他就此别过。
傅然:“行,那明天见。”
许之行回应过后转身离开。
看着对方的背影,傅然发觉自己这个新同桌虽然看着高冷,实际上还挺热心,刚才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早就跑了。
说完了明天见后,二人朝着各自的方向离开,可傅然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客套话,自己却食了言,他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