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瓦利亚,现在只能叫做泛贝尔瓦利亚地区,四十年以来局势风云变幻。数年前,贝尔瓦利亚的武装内卫力量贝瓦卫队杀到首都,将此前携境外干涉军推翻独裁政权的“民选”政府赶出了图斯克,开启了各方势力的新一轮内战,把泛贝瓦地区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百战之地。近日,随着各方公认的政治最大公约数、贝瓦流亡政府最后一名领导人亚历山大·瓦尔尼耶夫遇刺身亡,此地最后一丝和平的希望即告破灭。
仓鸮一行人的车队按照理查德的指挥,维持着无线电静默,行驶在一条偏僻的公路上。车队逐渐接近热点地区时,甚至能听到当地交火的零星炮声和枪声。
路边不时出现几辆报废的坦克和装甲车,有些已经锈迹斑斑,有些还蒙着爆炸扬起的浮尘,还有些明显经历过洗劫和气割枪的分解,零件拆了一地,像一头被开膛破肚的机械巨兽。
近期极端民族主义武装“贝瓦反抗军”在这一带活动频繁,尽管联合国维和部队也在附近,而且大概率乐意站在“螺旋矩阵”这边,但目前他们尚且自顾不暇。也许是为了克服无线电静默带来的恐惧,马里克来回调着车内收音机的频段,试图找些附近的电台听听,但回应他的只有刺耳的“刺啦”声。
“流弹”从地板上慢慢坐起来,隔着防弹玻璃看向窗外。寒风呼啸着卷过这片大地,低垂的铁云下面,贝尔瓦利亚仍在流血。马里克开着车,从后视镜上看到她的举动,有些紧张地说:“别看了!”
女人对此置若罔闻。仓鸮疲倦地说:“让她看吧。”他靠回座位,闭目养神,但脑海里仍想着刚才的事。
就在中途停车休息的时候,仓鸮找到了路易。他见四周无人注意,开门见山地说:“你越界了。”
路易明显慌乱了一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仓鸮不紧不慢地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把烟圈喷在他脸上。“别装傻。你给任务目标注射了非必要的娱乐性药剂。懂吗?”
“你说的是这个?我只是觉得……这样能让她这几天快活一点。”路易稍稍镇定。
“快活?她看上去像在快活?再说我们这行什么时候干起兜售‘快活’的勾当了?”
“你说得对……我只是个医疗兵,但我猜得出公司在做什么勾当。”路易提高了声音:“等她被运到格拉尼茨沦为实验品,结果是要么死要么还不如死了。我们不过在运输一个死人。”他耸耸肩:“而我做的不过是让她死前快活些。这不比你更人道主义吗?”
“倘若你真是个人道主义者,就不会饿她三天了。“仓鸮冷冷地指出。“掩盖你的龌龊欲望并不能让你看上去比我更人道。”
“……我承认,你很厉害,观察力也是一流。但我们从图斯克一路赶来并不是为了让你这个外人教训的。我只是给这趟任务找点乐子,并不会把她怎么样,我敢保证维克托他们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你作为天赋者,是否对同类关心得有些过头了?”路易表情阴冷。
仓鸮懒得再听。“不如我向你的搭档马里克求证一下,你是怎么谈论和对待她的?毕竟我来之前是你们一起共事。”
路易脸上一白:“如果我曾说过什么不妥的话,我道歉……”
仓鸮彻底失去了耐心,把烟狠狠地摁灭在路易胸前的战术服口袋上:“你在把我当作精于杀人的傻子。”
“你……你在威胁我吗?”路易后退一步。不,他不敢的,他想。
“为你自己庆幸吧,我从不威胁死人。如果事情闹开了,即使是为了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的表面纪律,理查德也将不得不处置你。”真麻烦,为什么我不能直接杀了他?他想。
“好吧……我会把致幻剂换成优先级高的神经抑制剂。那么……这件事我们就翻篇了吧?”路易试探性地说。
“翻篇?你不会以为,发生了这种事,我还会让你碰她吧?”仓鸮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在我眼里你已经是这趟任务的头号威胁了,趁你还没死,滚。”
这时,马里克把收音机调到了不知哪个频道,播音员用紧张的语气报道:“……极端民族主义武装‘贝瓦反抗军’于昨日在斯佩罗大桥与联合国维和部队交火,目前桥梁部分毁坏,斯佩罗河西岸民众已被紧急撤离,但仍有……”
女人仍在向窗外张望。仓鸮听了一会广播,看看表,发觉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探身取过冷藏箱。路易已经被理查德赶到尾车去了,因此只能由他接下这桩麻烦的差事。他有些纳闷自己此前是否在多管闲事。
但就算致幻剂是个好手段,放任这支松散队伍的军纪滑落都是危险的。他一边想一边从冷藏箱找出神经抑制剂,然后打开笼子。
“流弹”回过身来,似乎对他有些疑惑。他简单地解释:“今后由我来做这个。”
她点点头,配合地伸出手臂。仓鸮跪坐下来拉起她的手臂,注意到血管周围遍布针眼和青紫的阴影,于是说道:“另一边。”对方驯服地照做了。
她看着药剂进入自己的血管,突然说:“这不是致幻剂,对吗?”
“对,这是神经抑制剂。”
“你们很了解如何对付我。”女人语气平静地说,仿佛只是描述一个事实。
仓鸮收起针剂,感到有些意外。在他看来,对方温驯乖巧得过头了,看上去与情报所强调的危险强大完全不相干。要么是情报出了偏差,要么是这女人的乖巧是在麻痹他们,背地里有什么别的计划。这种信息迷雾并不符合他的风险控制习惯,他必须了解她。
他想起此前的猜测。如果她的天赋真的是“魅惑”,神经抑制剂真的能约束她吗?如果她开始求饶、哀告,乃至施展天赋、许诺自己重获自由将给予他种种回报,他虽然不会动摇,却也能了解她的弱点。可是她就那样静静呆着,像只犰狳保护柔软的腹部那样保护自己的秘密。
“流弹”又一次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仓鸮趁机问道:“你是第一次来贝尔瓦利亚吗?”
她笑了。“别想套我的话。如果你想知道,就拿你知道的来换。”
“你想知道些什么?”仓鸮饶有兴味地问,有意靠近她。他的身材高大,在车内逼仄的空间里,即使跪坐着,对眼前这个女人也有居高临下的威慑力。
她没被吓住,眼睛扫过他的作战服和战术腰带,目光停在他的匕首上。“你最近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仓鸮:“上星期。你杀过人吗?”
“流弹”迟疑了一下:“不常杀。”
这个回答过于古怪。仓鸮皱眉:“这算什么?”
“你的问题我很难回答。他们都是自己撞到我刀上死的,这能算我杀的吗?”女人反问他。
仓鸮打量着她,冷冷地说:“你缺乏讲笑话的天赋。”
“不信吗?我没讲笑话。而且我也不缺讲笑话的天赋。”她反唇相讥。
这女人态度的温顺和语言中的锋芒反差鲜明,和她语言交涉几乎是不可能占上风的,她不怕激怒他,而且享受这种较量。好在,如今主动权在他们这边。
神经抑制剂也在他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