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点31分。

五条悟在总监会老橘子们催命的通知中，只身前来平息涩谷的动乱。

一如窗探查的情报那样，他没有被这处困住普通人的帐拒绝。流水的帐幕从身上滑过，浓烈又邪恶的气息扑面而来。

刚进到帐里，他便感觉鞋尖踢到了什么东西，低下头，一颗苹果往前咕噜噜滚了段距离。

目光停留片刻，五条悟没有在意，插着兜越过愣愣看着他的人群，大步往前方涩谷之光大厦而去。

那里正充斥着浓郁的咒灵气息，黑压压地笼罩着整栋大楼。

长腿一迈嗖嗖几步跨上台阶，他正准备往门里走，突然，裤脚被大力扯住。

嘶啦一声，小腿一凉。

五条悟低头对上同样愕然的面孔。

桃山枝：......

五条悟：......

桃山枝惊了。

等、等等......她力气有这么大吗？

高专的教师制服质量这么差吗？！

桃山枝盯着指间那截黑色布料久久不能回神。

寂静。

死一般的沉默。

她发誓，刚才见五条悟要经过的时候是有点心急，想都没想下意识就往前扑，决定先拦下人再说。

但，莫名其妙扯坏人家裤子，这种会被当成变态的行为......

完全不在她的预料内。

尴尬，非常尴尬。

冲出来时没有考虑太多，现在才发现姿势有点奇怪，她抓着人家的裤子半跪在地上，两人一上一下面面相觑。

五条悟的个子很高，从这个角度抬头向上看，会生出被他踩在脚下的错觉。

压迫感，无法靠近的距离感，这让她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恐慌。

桃山枝连忙垂下头，避开那道隔着眼罩，也十分强烈的注视。

却在看到自己作恶的手时一阵头皮发麻，慌乱松开那截裤脚，心虚移开目光，恨不得原地消失。

看漫画时，还曾口花花感慨过，这男人除性格之外简直完美得不行，是她近几年最喜欢的角色，强大又可靠。

可真的当身在其中，神明从书页中走出。

俯视的角色调换，所有旖旎的念头如风一般散去，头顶的视线似乎要把她整个烧穿，如有实质的压力让她呼吸一滞。

讨厌、惧怕，想要躲进角落里避开所有的打量。

光亮下她头脑一阵眩晕，本能撕扯着理智。

她生出想要逃跑的冲动。

桃山强忍住，牙齿深陷入唇瓣里，疼痛暂时压下情绪，却还是不敢抬头。

必须得做点什么。

求生的欲望打败恐惧占据上风，桃山枝在心里组织措辞，准备冒险尝试给剧情角色剧透。

现在是一个死局。

她无法确定诡异的回血状态能持续几次，等宿傩领域一开，被斩成一片片拼起来都费劲，几个她都不够杀的，更遑论紧接着就是死灭洄游。

而她所了解的剧情就断在死灭洄游。

未知，更能催生恐惧，比眼前真实的深渊更令人惶惶不安。

更糟糕的是，经过无数次这样或那样的死法，她的恐惧没有减少反而急速累积着，就算身体完全没事，大脑却无法忘记。

所有的绝望牢牢刻印在里面，越来越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碎裂开。

如果是现在的她再碰上咒灵，估计不会再做无用的反抗，反而会选择亲手将刀插进心脏。

这是她所尝试过，痛感程度最小的一种。

能理智地将不同死亡方式产生的疼痛进行对比，她大概是疯了。

加上，每次死后不一样的刷新地点也是一颗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下次会出现在哪。

五条悟的出现，让桃山枝下定决心赌一把。

她知道涩谷的所有剧情，也知道幕后操纵抓猫计划的羂索就在地下，棋局是一环扣一环，任何一步出现差错都会走向截然相反的未来。

而现在她所要做的就是，扇动翅膀，掀翻棋盘。

“那、那个。”太长时间没跟人说话，声音带着干涩的哑意，灌入耳朵里，陌生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思索着如何以最短时间说明白，却留意到视野之中的腿动了下，桃山枝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生怕人跑掉。

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下意识用了很大的劲。

在夜风中，她的指尖早就冰凉无比，手下的触感却是带着暖意的温热，皮肤毫无障碍相贴的感觉让她心脏一跳。

这感觉太过奇怪，但她没时间深究，硬着头皮道：“等等，也、也许你不相信，但请听我认真说完，这次涩谷事情是有人预谋的，他现在就在地下五层，准备......”

这段剧情她记得很牢，刚开始有多喜欢，后期被喂垃圾的时候就有多生气，让她好几天都辗转难眠，恨不得给作者寄刀片。

对话时不看对方，是非常不礼貌的一件事。但桃山枝不敢抬头，盯着视野里一小块地面，指尖微微颤抖。

随着话语，头顶上方的压迫感越来越重。

在这样的影响下，原本整理好的措辞开始断断续续，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七零八落的，组成一个令人听着都会难以置信的故事。

期间五条悟没有打断，无言的静谧让她无法从对方的反应中抓住他的态度。

等说完，桃山枝嘴里已经泛上一阵苦意，嗓子燥得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远处的文化村大道人声鼎沸，与涩谷之光大厦横隔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里死一般的寂静。

五条悟没有话说，似乎在打量着她，探究的目光扫过她的脊背、后颈，最后定在头顶。

他在观察她——

甚至怀疑她。

桃山枝心下一个咯噔，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冲动之下，她完全没考虑剧透的后果。

自己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为什么会知道详细的咒灵方计划？

会不会被贴上同伙的标签？

如何解释，可以把自己的身份全盘托出吗？

漫画中的角色如果发现自己只是虚拟人物，他的世界是一场荒诞的戏剧，所有人已经被安排好鲜血淋漓的未来，会发生什么？

剧情走向更改后，又会发生什么？这处世界崩溃了，会自动修正走向一个无法预料的未来，还是——

坍塌。

桃山枝不知道。

她既希望不确定的未来能给予她回家的机会，又深深恐惧被强行抹杀。

但话已经出口，无法收回。

原本可以称之为优势的先知，将不复存在，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死亡都需要排队的世界，她贸然把自己逼入危险的境地，无路可退。

她自以为冷静理智思考过，实际上还是被一波接一波的危机影响到判断。

是好是坏，只等未来头顶铡刀落下。

这时，面前的人动了，她下意识松开手。

五条悟扯下眼罩，脸上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已经消失，透蓝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蹲下身紧盯着这个连六眼都没感知到，凭空出现的人。

白色兔子连体睡衣，耳朵透着点粉，半趴在地上没有穿鞋，露出的脚白得晃眼，面容被宽大的帽子罩着看不清，只有头顶随着身体微微颤动的毛绒耳朵泄露出几分主人不平静的心情。

“抬起头。”

语调是命令式的，桃山枝一愣，还未反应，下巴一紧，睡衣上的兔耳朵被扯起。

她被迫抬起头，直接撞入一双云雾缭绕的天空之眸中，心神一阵摇荡，还来不及感叹其中的瑰丽，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变成冷意刺入身体。

这个被称为咒术界最强的男人，褪去漫不经心的外衣，剖开内里露出冰山一角，面无表情时就让直面他的人连逃跑的心思都生不起，如蝼蚁般被俯视着，除了臣服再无其他念头。

桃山枝整个人僵住，头皮一紧，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死亡的阴霾重新笼罩上来。

好、好可怕。

五条悟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想要从黑曜石般的眼睛中望进内心深处，六眼在不断收集着情报来支撑他的判断，修长的手指轻捻手感很好的兔耳。

“诶，还以为是真的耳朵，居然是假的啊。”与周身气势相反，出口的话语十分轻佻，还带着些许遗憾。

然而下一句急转直下，语气冷沉，“你，是什么人？”

头顶的力道扯着她又往前近了点。

温热的呼吸扫过面颊，霜白的发丝在眼前荡过，桃山枝眼眸剧烈颤动，没有因为这有些暧昧的距离心驰神摇，反而漫上层层恐惧，被凛冽的语气刮得皮肤生疼。

她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就连心跳都在那双眼睛中无所遁形，随之而来是极度想要逃离的冲动。

“所以，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见她不答，五条悟又重复了一遍。

“我、我......”慌乱之下，桃山枝唇舌胶粘在一起，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僵持片刻，似乎意识到这样无法得到任何回答，五条悟放开手。

桃山枝来不及后退，下一秒就被掐住脸颊，头被强迫抬得更高了，下颚与脖颈绷成一条线。

他的手掌很大，指骨分明，能轻易盖住她整张脸，覆上来的时候以为呼吸都被攫取住。

虎口左右摆动，视线凝在她的脸上——她像物品般被仔细观赏。

这让桃山枝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

面前的人离得又近了些，几乎鼻尖相贴，呼吸扫过面颊，针刺一般的视线从她的眼睛刮到唇间继续往下，在脖颈处顿住。

无措，茫然，惧怕，还有羞耻，她面色涨红。

情绪重重堆积着，压着她几近崩溃的理智。

这时脸上钳制着的力道一松。

似乎终于意识到这样的距离有些不妥，五条悟收回手退后了些，只是依然没有收回视线，声线上扬，“我知道了，这位突然出现的兔子酱，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面上头一次出现错愕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褪去变成一片空白。

没有被无下限挡住的殷红血液溅上脸颊，滑下一道红痕。

眼前最后的画面里，比树枝还要易折的手腕正紧握着一把小刀，没有丝毫偏离地插在心脏处。五条悟伸手就要去抓，却扑了个空。

染血的身影被整个擦除，原地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