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寻舞取下银针,又按了按,沈意之现在已经可以感受到腿上孙寻舞的力道,道一句:“谢谢。”
随后,她又说:“别给我戴高帽,我不会救莫允修的。”
“我也说过,只需要让章鹤的罪名不要殃及到孩子就可以了。”孙寻舞抬起沈意之另一条腿开始施针。
沈意之垂眸打量孙寻舞,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这么能耐,何须求我?”
“前世,你都可以混到莫允修的身边,你是作为什么身份?”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莫允修以前的事?”沈意之步步追问。
孙寻舞停下手上的动作,眼中竟带了些沈意之从萧勿眼中看见的野心,“我有不得已的原因,很快我就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你丈夫的身体现在已经好转,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诺言,王妃。”
如果沈意之出尔反尔,她能立马再让萧勿毒发,沈意之从她的眼中读出了这个讯息。
沈意之认真凝视着孙寻舞那豁出一切的眼神,郑重答道:“我会护好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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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勿带着孙寻舞来听雪楼,原本是可以派人送她来的,可他还是想看看沈意之,尽管是只能隔着一扇门,遥遥看了她一眼。
沈意之只端坐桌边,漠然视线只看了眼孙寻舞,便转过了头。
不知她的腿还能不能动,萧勿感到喉头发紧,视线里都是那双令人心痛的受伤的眼。
他狠狠捏了捏拳,带着人,离开了听雪楼。
“交代完了?”萧勿问萧陆。
萧陆心不在焉,“啊?哦,交代完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沈意之说的和离这句话。
萧勿没再多问,双腿一夹马腹,便朝城外奔去。
去的一路上,孙寻舞对他说了很多,说沈意之是如何为他取药,受到了何种伤害,在见过沈意之后,便是更加思念如潮涌,他仿佛很久没有将沈意之拥入怀中了。
也是更恨那个,害他们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
萧勿从听雪楼中带走了不少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别苑,萧勿不像是回自己的宅子,更像是冲入别人家的府邸,将要抄家一般。
韦厌跟了上来,在萧勿耳边道:“白珍珠小姐正在收拾行李。”
萧勿冷哼一声,径直带着人去了白珍珠所住的客房。
“嘭”得一声,门板都被整个掀倒,砸入房内,扬起一阵灰尘,吓得正在收拾行李的白珍珠当即楞在原地,呆呆的望着从门口进来的萧勿。
她后退了两步,手撑在桌边,手指蜷缩着揪起了暗红色桌巾。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白珍珠颤着声闻到。
“你准备跑了,还不知道我要做什么?”萧勿身后一行人“哗啦啦”进了屋,将这个屋子几乎塞得密不透风,白珍珠快要喘不过气。
萧勿眼神冷着,唇角却都是笑,他没有急着将人捆起来,而是走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坐下来:“说说为什么要跑?”
“我没有要跑。”白珍珠的声音不像她的名字那样剔透,反而沉闷地如同褪色的无光鹅卵石。
“我只是在想,哥哥的夫人既然回来了,那这边也不需要我照顾了,我还是回雁北去吧。”
“回雁北?怎么不回屋启呢?”萧勿唇角仿若也噙着一层寒霜,笑得冷然。
白珍珠后背升起一层毛汗。
不知是不是白珍珠的错觉,她感觉听见了竹林中的风更大了,吹响了屋檐的惊鸟铃,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一支羽箭,从竹林深处射出,直刺入她胸膛。
她遮掩着干笑了一声,故作撒娇姿态道:“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去屋启,雁北和离夫人才是我的家。”
萧勿仍笑着:“母亲给你取名白珍珠,是希望你如珍珠一般纯洁。”
“莫要真以为你就成为了大邺朝的雁北人。”
“不妨说说你接近我的目的?”萧勿敲了敲桌面。
白珍珠低哑着声音:“我想做哥哥的夫人,我来为哥哥生儿育女。”
“你若心思真如此单纯,我大可以为你在京都找个好人家,以雁北郡主的身份将你嫁出去。”萧勿仁至义尽。
白珍珠:“你知道的,这不是我想要的。”
萧勿不再有耐心,开始追问:“你是何时知道自己身份的?”
萧勿自从送走了落霞,便很少再收到雁北的消息,当他时隔这么多年,在尊州第一次见到白珍珠时,便猜到,白珍珠或许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屋启国的小公主。
离馥当年捡到她俩的时候就知道了她们的身份,只是雁北的冰天雪地太冷了,离馥不忍心将襁褓中的小女孩丢下不管。
只想如果能好好教养,将来也是自己的家人。
谁能想到,依旧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姐姐她……”
白珍珠没有回答萧勿。
“你姐姐知道,但她比你有心。”
白珍珠听着,眼中却毫无预兆地掉出了眼泪,口中喃喃:“我根本没有姐姐好命。”
又激动道:“姐姐哪里有心,她明明最先回到屋启。”
萧勿打断白珍珠的话,“不要跟我打太极,他们要你做什么?在我的箭上下毒又是谁的主意?”
白珍珠慌忙解释:“我没有在你的箭上下毒!我被骗了。他们告诉我,那个药是会让你疼痛难忍,但我身上的香薰能缓解你的疼痛。”
“所以我在得知你中箭之后便赶来陪在你身边,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被他们骗了。”
萧勿不想听这种毫无用处的解释,“继续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们什么也没要我做,只是让我接近你而已。”白珍珠委屈。
萧勿视线一冷再冷,不再看她,“你知道我在回朝之前是做什么的吗?”
他站起身。
白珍珠又退后两步。
她知道,她在雁北时,日日都在关注着萧勿在京都的消息。
当年屋启与大邺的边境处,百姓常年被各方势力压榨,自太子于白马道殒命之后,萧勿便自请驻守边境,在白马道的下游城镇,晖州驻扎。
一人一马,便成了晖州城门的神。
萧勿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便将所有屋启国人尽数赶了回去,守在城门处,用屋启人的血,铺就了晖州的路。
太子也是因屋启人而死,萧勿恨极了屋启人。
而白珍珠,在得知自己身份的时候,一度想要自残,了此血脉。
离馥心疼她,雁北王也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对待,白珍珠什么也不敢说。
但她有一天,听说自己的姐姐回去了,回去当屋启国的公主了,白珍珠便鼓起勇气,进了屋启皇室。
尝到了众星捧月的滋味,并且国王并不限制她的行动,她仍旧可以回雁北去看她雁北的父母。
自此,她便有了两个家。
她的思念日复一日时,国王告诉她,可以帮助她嫁到大邺朝,嫁给萧勿,只要她接近萧勿,叫萧勿同意娶她,那屋启便可由和亲的借口将她嫁出来,受和亲公主这个身份的庇佑,在大邺朝好好生活。
她的眼泪断线地流,萧勿丢下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你原本有大好前程,可你仍走错了路。”
萧勿身后,侍卫将白珍珠押住,女子瘫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萧勿心里却依旧是悔恨和心痛。
他不该将这个祸害留在身边的,因为想知道白珍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突然从雁北跑来投奔自己,所以事事都任由发展。
他嘱咐韦厌,看着白珍珠,却还是疏忽了中了她的招。
他原本只是做戏,一支羽箭而已,他身上大小伤痕早已不把这点伤放在眼里。
只是这毒,他是万万没有料到的。
韦厌在身后不远处禀告:“殿下,木莲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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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之在孙寻舞的陪同下,回到了别苑后的山里。
二人没有走别苑大门,是从后山绕去的。
沈意之暂时不想看见萧勿。
果然依萧陆所说,给云霜立了石碑,看上面新鲜的刻字,应是萧勿亲手刻上去的,是她熟悉的遒劲字体,上面还带着剑锋划过石碑后,留下的粉末。
云霜是沈意之来到沈家之后才买回来的丫鬟,从来都只跟着沈意之一人,她不知沈意之的身份,只知道,自己是她的丫头,什么事情都以沈意之为重。
所以当沈意之被罚跪祠堂时,她也会跪在祠堂外守着,沈意之在江南受了寒,每每到变天的时候,云霜都会为她备好手炉和披风,甚至会用自己暖乎乎的小手去搓沈意之刺痛的关节。
沈意之带了些雨眠楼的点心,放在云霜面前。
“你两世都是为我而死,怪我后知后觉,在我下去陪你之前,我一定会叫他们都为你偿命。”
“如果还有下辈子啊,我不要你再做我的丫头了,太苦了。”
沈意之知道前世云霜的死因之后,更是难抑心中悔痛,恨自己什么事情都后知后觉,恨自己依旧不够聪慧,提前避免预兆。
孙寻舞站到她身侧来,声音悠远润和,“但愿她的死,能让你清醒。”
沈意之想反驳,她很清醒。
但其实,孙寻舞说得对,自己还是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那就是仍旧轻易相信了这些人。
莫允修是恨自己的,她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她能感受到的只有莫允修的爱,她到现在都不认为那些全是假的。
是自己太过自信了。
莫允修没有达成目的,他此时的后路就是章鹤,他知道章鹤一定会出来为他顶罪,所以到现在,莫允修都仍静静待在府中没有动静。
“我们得快些了,章鹤前两日便抵达了京都,许多人都盯着他身上的罪证,就怕被他殃及,现在他应是躲了起来,万一罪证被他呈上御前,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孙寻舞心事重重。
“你怎么不杀了他?”沈意之瞥她一眼。
孙寻舞一巴掌拍在沈意之腰上,“你说的是人话吗?我再不在乎他,他也是我丈夫啊。”
“嘁,没看出来。”沈意之收拾了情绪,走下山去。
竹林簌簌,风已经凉了起来,沈意之今日穿的是深色披风,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当然,这都是在孙寻舞的督促下穿的。
孙寻舞随她回了沈府,她顺便看了看沈毓栖,她身体很好,胎儿也安好无恙,便嘱咐了李氏不要再给沈毓栖吃安胎补品了。
沈意之很感谢孙寻舞,哪怕孙寻舞是为利益驱使才做的这些,仍觉得,自己终于多了个说话的人,二人一路都在滔滔不绝地聊着前世今生的事。
“下这些坡的时候慢点,你的腿要少弯。”孙寻舞伸手去牵着沈意之,就怕她一个腿软,就又跪在这了。
“等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沈意之拉住孙寻舞。
沈意之仿佛对人讲话的声音格外灵敏,拉着孙寻舞顿住脚步后,却听对面声音也戛然而止。
“你听见了什么?”孙寻舞没有质疑沈意之,神色凝重问道。
沈意之皱了皱眉,她也听不真切,方才似乎是听见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说了什么“中箭”,什么“利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