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
沈意之下意识觉得,她死了莫允修都不可能会死。
章鹤见沈意之的神色显然是不相信,他也黯然神伤,他何尝不希望这真是假的呢。
当年跟在萧焕身边时,章鹤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发生那种的事情,他只能自保,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莫允修的妹妹被萧焕虐待致死,他也只能冷眼看着萧焕一面荒淫地笑着,一面叫所有人都看着,反抗他的下场。
他被萧焕命令按住挣扎的莫允修,他不敢反抗,他自己也得活下去。
这些年,他已经在极力补偿莫允修了,尊州发生了那么多事,莫允修为萧焕做事,章鹤便在身后为他们遮掩,自己早已不能置身事外了。
京都韦二巷官沟一案,是萧焕的私仇,莫允修为他做了刽子手,孙寻舞日日与章鹤吵架,要叫章鹤去告发莫允修,但章鹤都按了下来。
一边是他的妻子,一边是他一直心怀歉疚的人。
他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去顶罪。
在他进京都的第一时间就被萧勿的人抓了去,他的心思,早已被旁人看透。
萧勿将他关了许久后,某一日找他谈话,说他如果这样顶罪,那是一定会牵连到家人的。
“可我是自首,应能从轻发落啊。”
萧勿冷冷讥讽:“罪证就是罪证,不会因你的自首而让受过伤害的人减轻伤害,大邺律法,该如何罚,就是如何罚。”
何况年轻皇帝本就是嫉恶如仇的人,恩怨分明,有过,且是大过,那就要受到应有的惩罚。
于是为了妻女,章鹤放弃了替莫允修顶罪的想法。
“不如我与夫人和离?”
“难怪这么多日觉得你都有些驼背了,原来扛着猪脑袋,属实累着你了。”萧勿睨他一眼,道:“你手中那么多证据,为什么不去控诉萧焕?”
“这怎么可能!”章鹤不可思议,“我手里这点东西,不足以将他一举拉入死地,反而叫他有了理由害了我的一家。”
官沟老臣一家的惨案就在眼前,章鹤断然不会做这种事情。
“倘若是莫允修和你一起呢?”萧勿神情中都是冷意。
章鹤打了个冷颤。
“莫大人第二日果然出现在了听雪楼。”章鹤回忆道:“他与我说了很多,很多以往的事情。”
“最后的时日,全是对那些日子的悔痛,他悔不该因仇恨活着,他说那些死去人的鲜血已经泡到了他的鼻腔,叫他无法呼吸。”
“更悔的是对你。”
沈意之的喉咙仿佛被莫允修狠狠掐着,尽管她知道莫允修永远不会做这件事。
“殿下手中的证据与我们二人手中的合在一起,足以将萧焕一举锤入死地,中秋当日,我便等莫允修见过你之后,一同入了宫。”
入宫面圣之时,二人在宫门等了半晌,进去时,才发现陛下正与国公大人议事,身边竟侯着孙寻舞。
章鹤才觉大事不妙。
然而皇帝叫他们当着国公与孙寻舞的面将事情禀报出来后,皇帝轻松一笑,便邀请他们入座了。
“你们竟还约好了似的,都来控诉同一个人。”
“这件事情,朕已知晓,其真相其实不需再考证,你们带来的证据也很全面,朕即刻便下旨缉拿感恩寺了尘和尚,尔等只需在宫里静待今日中秋夜宴。”
但莫允修却上前一步,承恩叩首,郑重告罪:“罪臣这些年,为萧焕办了不少事,双手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无颜再苟存于世,求陛下赏赐鸩酒一杯,让罪臣为手中的血,赔罪。”
皇帝一开始就很喜欢莫允修,他科举时写的策论深得圣心,是萧钦枫钦点的状元,此时他惜才,但也只是沉吟了半晌,无言论迹。
最终,他芝焚蕙叹,忍痛叫人上了一杯毒酒,带莫允修去了偏殿,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听到最后,沈意之了然了,章鹤没必要骗她,她到现在也不能理解莫允修那日来找她说的那番话。
不重要了。
那日萧勿走得早,沈意之知道一定是去见莫允修了,也许这个结果,才能让她和莫允修都解脱。
前世种种苦痛回忆在这一刻如走马灯一幕幕闪过,又化作了尘雾。
都过去了。她该过自己的生活了。
沈意之回府后,门房来传消息,说是前线有信回来,沈意之便巴巴在门口等着。
萧陆变身信使,将前线带回来的消息一条一条念给沈意之,前线战事一切顺利,胜利在望,回家有期,完全念完以后,最后才在沈意之满是急促的眼神下,递给她了一封独一无二的信——萧勿亲笔。
沈意之回了房,独自展信。
然而,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想你。
沈意之:“……”
“殿下,你写个信怎么用这么久?写了什么?”郭昌贱兮兮地想要看看萧勿写的,却被萧勿一把抢走。
“给我上火漆,休叫有些人看了。”
郭昌笑得一脸得意:“不看不看,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常送信的,信上写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嘛。”
“殿下小别胜新婚,一定是诉不完的思念。”韦厌很正经地说。
沈意之将信放在火光前照照,又对着太阳照照,仔仔细细看纸张有无夹层。折腾半晌,终于确定。
这就是一封普通的信,信上确实只有两个字。
她将信叠了叠,放在了一枚小木匣子里,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一叠纸,底下的纸张皱皱巴巴,是在尊州时传的信,里面字迹看不清,只剩下了几句晕了墨的问候。
房间内那一束栀子花已经开始掉花瓣了,香味淡去,沈意之开了窗,一阵风吹来才能闻见一点。
沈意之收好信纸,便叫萧陆带着她去听雪楼。
萧陆此时却在前院忙得不可开交,府里下人叫苦不迭,腿都要跑细了。
“这是做什么?”
萧陆跑到沈意之面前,笑得开怀:“殿下说,冬天要来了,给府里换上一些长青的绿植,再种些梅花,好在冬日也能叫姐姐看见花。”
沈意之皱眉,“府里钱不是我管着的?你们哪里来的钱?”
“放心好啦,这些都是陛下赏的,不用我们花钱。”萧陆一边命人好生搬这些珍贵的花树,一边又对沈意之道:“殿下还说,叫姐姐喜欢买什么就去买,姐姐若是不舍的花钱,便要我们这些下人去买。”
沈意之无言,挥了挥手由他了,“好好好知道了,去备车吧,听雪楼。”
“好嘞。”萧陆最大的优点就是他听话。
-
不出沈意之所料,今年的冬季来得很早。
中秋过后,寒气就迫不及待得冲向人间,从来没有这么早寒过的京都,挨了个猝不及防。
挨家挨户都已燃起了炭火,空气中都是浓烈的木炭气息。
快到傍晚时分,还多了些饭菜香气,沈意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吃饭,竟一点也没有饥饿的感觉。
从府里出来才跟来的云霜,从荷包里取出来一块点心递给沈意之,“小姐也不知在忙什么,饭都顾不上吃。”
“云霜有心了,饿不着我。”沈意之笑笑。
“姐姐到现在还没用膳?”萧陆声音又从马车外传来,“我们去听雪楼吃,带姐姐尝尝殿下爱吃的东西。”
萧勿爱吃的东西?沈意之还从未了解过萧勿爱吃什么,他总是什么都可以吃,并没有钟爱什么食物。
“好。”
萧陆:“姐姐今日去宫里画像,还顺利吗?”
沈意之想了想:“只画了身形,明日再去画脸。”
“哈哈,那姐姐明日是否上些淡妆再去?”
“不用了吧,画像本就是为真实。”况且这个画像画好以后是要送去雁北的,若是失了真,日后相见,恐要闹些笑话。
“小姐,等孙夫人回来,是想带着孙夫人一起去画一张像的吗?”云霜声音轻轻柔柔,说得沈意之暖乎乎的。
“嗯。”她很少交朋友,孙寻舞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到时画好像,拿回来挂在屋里,她惹我生气,我就朝她脸上点痣。”
“哈哈,小姐与孙夫人在一起开心,云霜也跟着开心。”
“对了!小姐,孙夫人睡的那间房这两天我差人去打扫了,不过小姐放心,我已经交代过,不让他们动孙夫人的东西。”
“好。”
-
听雪楼厨房在后院,沈意之一入院里就闻见一股臭味,浓烈到难以形容,她委婉地对萧陆说:“小六,听雪楼若是茅厕炸了,便从王府拨些钱来修修吧。”
“姐姐,这个味道可不是茅厕的味道。”萧陆神秘兮兮地领沈意之先上楼。
云霜跟在身后已经掏出手帕来塞到鼻子里了。
“这可是殿下最爱吃的食物。”萧陆将沈意之安顿在厢房,便下楼去传菜了。
“食物?”云霜俩眼瞪得极大,“能吃吗?这……呕,小姐,要不咱还是出去吃吧。”
“有道理。”于是沈意之带着云霜就要走。
却被去而复返的萧陆拦了回来,他手上端了一盘黑漆漆的……食物。
身后有人陆续端着其他菜上来,但沈意之什么也闻不到,只能闻到那恍如茅厕炸了的味道。
毫无食欲。
“你说这是萧勿爱吃的?”沈意之不确定地问。
“对啊。”萧陆确定地上下使劲点头。
“这是什么?”
“这个呀,是从南边传过来的菜式,叫臭豆腐。”
什么?你说这黑漆漆的东西是豆腐?
沈意之心里建设着……
拿起了筷子。
“小姐,你真要吃?”云霜小声叫住了她。
她也不想,但这是萧勿爱吃的东西,她得尝尝。
沈意之小心翼翼地夹起豆腐,闯入鼻腔的一股臭味叫她险些落下泪来,于是她屏住呼吸,尝试着咬下一口。
云霜都替她感到想要干呕。
她放在口中嚼了两下,一直紧皱的眉头竟渐渐舒展开。
“怎么样?”萧陆期待地望着沈意之。
沈意之好半晌,将夹的豆腐整块吃完,抬眸道:“确实好吃,云霜,你也尝尝。”
云霜连退三尺。
“我就说吧,殿下的眼光怎么会错,只是闻着臭而已。殿下每次闻到,都会叫我们滚回家娶老婆去,别在这碍他的眼,可见,他闻到这个,都会想娶老婆。”萧陆一脸得意。
沈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