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霜讲的这些,全是从萧勿那里听来的,萧勿将从前那个明媚灿烂的孟幺幺讲给云霜,他自己也是怀念着那个孟幺幺的。
沈意之拍了拍云霜的手,“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的,过几日,我们去江南接章玉芝。”
云霜点了点头,猝不及防被沈意之看见了眼中的泪花。
“那我们今日?”云霜问。
“我再去看看沈毓栖。”
现在胎儿应已有五月有余,莫允修的事情没有传扬开来,若不是沈意之特意问过,也无从知晓。
皇帝惜才,也是给他留足了体面,没有将这件事公布出去,他的一应罪行,都跟着他入了土。
沈毓栖现在是未婚有孕,恐难再嫁出去。
沈意之问她是否愿意回江南,或许赖家可以护着她。
“我只会嫁给莫允修。”沈毓栖眉目淡然,她渐渐开始有了当母亲的沉稳。
沈意之问孙寻舞,当母亲是什么感觉,她后来告诉沈意之,那是牵挂。
不论走到哪里,她的牵挂总在那一处。
沈意之现在看着妹妹,忽然像是看见了成家的意义。
她与萧勿成婚至今,生活的地方从来不像是一个家。
她将萧勿作为靠山,萧勿回家时日屈指可数,正儿八经算上去,恐怕只有在尊州那段早出晚归的时日,才真正像是一个家的人。
“莫允修不会娶你的。”沈意之不想把话说太绝。
沈毓栖也淡然,“除非他死了。”
这话沈意之不想现在说,莫允修这一世,终于在世上,留下了孩子,也叫沈毓栖有个念想吧。
“父亲说,莫允修失踪很久了。”沈毓栖坐在椅子里,肚子越来越大,她甚至需要叉开腿,让肚子舒服些。
“你知道他去哪了吗?”沈毓栖问沈意之。
沈意之看了她肚子好半晌,问道:“骈胎?”
沈毓栖一愣,随即笑了,点了点头,“上次你叫王府的太医来看过,说是一男一女。”
沈意之:“……”
沈意之将桌上的茶一口饮了,便离开了沈府,谁唤也没能将沈意之拦下来。
她怕再不走就要喘不过气了,云霜匆匆跑来搀着沈意之上马车,问道:“小姐怎么了?我们现在去哪?”
“去哪?我也不知道去哪。先走吧。”车夫便漫无目的地带着沈意之一直朝前走。
“小姐,发生什么了?”云霜关切道。
沈意之摇摇头。
莫允修作恶多端,却仍留有一双儿女在世,老天看上去不公,但它给了沈意之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管怎样,她还活着,足够了。
“不如我们再去宫里,将剩下没画完的画补完?”
沈意之茫然:“好。”
于是二人一车向宫内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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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沈意之没有在御花园等着叫人通传画师,而是亲自来了藏书楼,找画师。
但隔着老远,又听见画师在训斥宫人。
“说了多少次,太上皇的画要单独收放,别小看这一卷卷画轴,若是不仔细些,你们就得仔细仔细脑袋了。”
“我们才来,丹青楼又如此杂乱,如何知道太上皇的画又是什么样呢!”小宫人顶嘴。
画师故作要打人的姿势,“傻脑袋,我都怕给你们越敲越傻。”
“太上皇的画里从来都只有那一名女子,并且没有署名,这很难认吗?”
沈意之跟着宫人来到了丹青楼门前,画师瞧见了她,连忙迎了上来,视线捣了捣那些宫人,他们便做各自的事去了。
“王妃怎么亲自跑来了?”
沈意之和煦地笑了笑,“上次在丹青楼摸到的一幅画,觉得那纸张柔软顺滑,着墨清晰,很不错,不知是哪里的纸,我也想要上一些。”
画师眼中闪过谨慎,随即又笑道:“宫中都用的澄心堂纸,王妃需要,派个人来说一声,便给送您府上去。”
“有劳了。”没有过多逗留,画师便又带着沈意之去了御花园,坐在了老地方开始画像。
御花园里大多也都是些长青的树,也换上了冬日里开的梅,现在还是小嫩枝丫。
沈意之坐了半晌,画师在面前一会皱眉一会叹气的。
便询问道:“怎么了?是今日没有手感吗?”
画师挠了挠下巴,看了看手中的画,又看了看沈意之。
“奇怪,怎么觉得不太对味。”
“怎么个不对味?我来看看。”云霜跑去看了看画师的画。
先前的画只有身体和轮廓,沈意之手中掐着一支绿叶,似有暖阳和光。
如今看来,“我知道了。”
画师终于发现了问题在哪,沈意之的眼神,现在的眼神中含有寒霜阴云,难怪怎么都不协调。
但如果一个画师画出来不协调的东西,他是不愿交付的。
绞尽脑汁也没想好如何补救这幅画。
“小姐,你笑笑?”云霜在画师身旁对沈意之道。
沈意之配合地笑了笑,却依然难掩阴云。
她笑不出来,这两日,睁眼闭眼都是孙寻舞在她面前,打趣她,宽慰她,陪伴她。
云霜叹气,“画师您自己想想办法吧。”
她说着,走到沈意之身边,为沈意之揉揉肩,按按穴。
最终,画师想了个法子,从一旁垂下来的树枝遮住了沈意之的眼,树枝上的花朵相得益彰。
这副画像,便就这样从京都,送去了雁北。
“老萧,你来看看你儿媳妇。”
离馥取了画像,展在了屏风之上。
萧逐过来摸摸下巴,打量半晌,道:“嗯,果然是像孟岳的孩子。”
离馥眉头皱了又皱,“眼睛都被遮住了,你从哪里看出来像的?”
“傲劲。”
离馥推了他一把,“你儿子可是说,儿媳妇性子温柔婉约,像我们江南人。”
“你说啥就是啥吧。”
萧逐捧着离馥的手搓了搓,哈口气又问:“勿儿那边没有来信吗?”
离馥从萧逐手中挣脱,伸在火盆上烤着,摇了摇头,道:“大概要回京了吧,屋启那边应该是准备退兵了。”
“这孩子,离家这么近了,也不回来看看。”
离馥想孩子,也只能看看从宫里送回来的画像,她便又去将萧勿与沈意之的画像放在一起,“还真是郎才女貌呢。”
萧逐:“用夫人的话说,眼睛都被遮住了,你还能看出郎才女貌?”
“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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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意之又去清点了一下要向雁北送的冬衣,此时只需萧勿回来,再去殿前提请,冬季仍开启白马道,雁北便能从这个冬挺过来。
哪怕将人都赶到白马道去临时住着也行。
安排得没有什么意外了后,沈意之准备动身前往江南。
赖琴知道后非要跟着一起去,却又因现在天寒,长期跋涉担心赖琴在路上染了风寒,沈灼庭和李氏态度强硬着不让她走。
在太阳即将冒头上来的时刻,是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候。
赖琴赶了个大早,偷摸着收拾了行礼,天没亮就跑到王府去等着,不想沈意之也是这么计算的,天不亮就走,好叫赖琴断了想法。
却不想两人刚好碰到了一起。
萧陆说什么也要跟着沈意之,所以驾的依旧是那辆豪华四马车驾,位置够宽敞也够暖和。
赖琴谁也不顾闷头就坐进了马车里,沈意之无奈,只好带上了她,路上照顾得细致些便是了。
左右沈意之也是怕冷的,萧陆谨记萧勿的话,照顾得面面俱到,沈意之怕冷,便在车里放下了暖炉和毛毯。
“丫头要去江南,还是得带上我的,虽然我年纪大了,但不会拖累你,赖家下面那几房说不定要欺负人,有我这,就没人敢欺负丫头。”赖琴为自己辩解。
她也是太久没有回家了。
沈意之哭笑不得,“祖母,我是去接孩子的,又不是去争家产的。”
“你可以争家产啊,怎么不行?赖家本家有我的一份财产。”赖琴自豪。
“何况,你现在不是正需要钱吗?”
沈意之心中一暖,“祖母怎么知道的?”
“你赶制冬衣,整个京都商会都惊动了,我能不知道?”赖琴温暖的手握着沈意之。
道:“我们丫头对萧勿这小子用心啦,连婆家人都要照顾。”
沈意之神色黯淡不明:“没有,我只是觉得今年冬很冷,怕雁北挺不过去。”
“好好好,丫头怎么说都行。”赖琴一脸的“我都懂”,又道:“现在还需要什么?”
“都差不多了,祖母不用为我担心,那边战马的粮草我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现在也不紧张。”
“丫头真有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和我那老姐妹聚聚,她说她一辈子也不会再来京都了,那就我跟千卉去雁北找她。”
“等丫头什么时候跟着萧勿去雁北的时候,把老婆子我也带上。”
沈意之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话了,她突然问道:“她……我婆母,为什么不愿来京都?”
赖琴抬起了眼,像是看见了过往回忆,又摇了摇头,“往事也没什么好提的了。”
沈意之撒娇道:“祖母,我想听。你们以前的事情。”
“你这孩子,从小就喜欢听故事,这么大的人了,还没改掉这毛病。”赖琴宠溺着。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好说的话,就是涉及到了后宫,有些忌讳。”
“不过也就我们祖孙俩,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萧陆非常应景地在外面大喝一声:“驾!”
“他需要避嫌吗?”沈意之见赖琴有心要讲,两眼放出精光灿灿。
“没事……吧。”
赖琴一把年纪心性还如小女孩一般,其实也是越是年月久了,对以往的事情越是记忆清晰,越是怀念。
她愿意说出来,也是对记忆的缅怀。
她们三人当年在江南,也是名动一时的江南贵女。
赖琴出生商贾大户赖家的本家长女,千卉也是江南州府千金,身份何其金贵。
离馥则是因意外接手了一家茶楼,凭借机灵的头脑,在赖家几乎垄断江南商业的情况下,杀出了一片自己的路。
离馥还有个亲妹妹,名叫离栀,当年在江南,也是个才貌双绝的女子。
如此名声大噪,便引来无数风流才子,媒人都要将几人门槛踏破。
赖琴比几人年龄大些,在十七岁那年便因赖家本家争夺家产时,早早嫁去了京都。
在某一日,离栀在江南邂逅了一位大人,翩翩风流才华横溢,她从未见过如此有才华的人,当时便坠入爱河,被冲昏了头脑。
这位大人说他是京都的大户人家,想要带着离馥回京都。
她当下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男人,便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走之前,她对离馥说了这件事,离馥又告诉了千卉。那时候的几人早已对京都充满向往,再加上赖琴已在那边安了家,她们便也毅然决然地随离栀一起到了京都。
本以为几人能在京都像在江南时混个名声大噪,却天不遂人愿。
离栀揣着满腔的爱意,随着那位大人来到京都。
这位大人努力得为她和她的几个姐妹张罗在京都扎根,却在某一日,离栀偶然得知,她爱上的这个人,竟然是当时的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