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东宫内，一个戴着半块银色面具的男子坐在辉煌精致的大厅上首，执笔书写着什么。

忽然，一个藏青色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从正门走了进来。他手持一柄两侧扇骨由翠绿玉石制成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自己的手掌，眼眸流转，状似随意。

他走至银白面具男子跟前，停了下来：“我上次题的安荆山水图没送到你这来？”

“有何事？”执笔的男子没有抬头，不答反问。

“想找你帮忙，退了丞相府那的婚事。”

“不可。”

身着藏青的男子脸上的笑容一僵，想了想接着道：“那可否我来娶？”

“可笑，难不成父皇收到的文书是莫如写的？”

“我是怕今时不同往日，靡乐本是嫡出，嫁了莫如那个庶出，丞相大人心有不满。”

闻言，戴银白面具的男子大量了一下面前之人，稍作思索后回答：“也是，那下午我同你走一道。”

那藏青松了口气，作揖告辞。路上，他看着自己身侧漂浮着的暗红色少女，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

“小姐小姐！他们来了！”一位侍女跌跌撞撞地跑进靡乐的房间，大喊着。

靡乐闻言，原本低迷的情绪一下紧绷，她转头看向身侧的穆锦，发现对方也同她一样，神情严峻。

“走，乐乐。”穆锦牵起靡乐的手，一边引着她向靡府大厅走去，一边喃喃自语：“不能再让靡风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万不可能再轻易将你送出去。”

这一路上，靡乐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昨晚刚得知靡风要处理这门婚事时，就跑去向穆锦求助，表示不希望嫁过去。

穆锦虽也是同靡乐一样愿望，但她知道自己始终还是斗不过靡风，不然当初根本不可能有这么一出破事。所以她也只能告诉靡乐自己会尽己所能，把这门亲事拖延下去，至于退婚……说实话，她也觉得机会渺茫。

穿过靡府后院的回廊盆景，她们来到了这座府邸的前端，步入了大厅的正门。

此时靡风正站在大厅的中央，在他面前的还有两个身影：一个较高，穿着藏青色的单薄衣衫，没有束发，看起来相当随意。另一个比那身藏青约矮一寸，他将头发束了一半在头顶，披散着的那部分发尾有些墨绿，着一袭苷蓝绿的繁重衣物，想是一位身份极为尊贵的人物。

但是此时靡乐的眼中，还有一位散着及腰长发，着刻有许多月灰色花纹的暗红衣裙，头戴金制簪花的半透明少女身影在大厅的四周飘荡。

靡乐本有些惊讶，因为这与她在冥界时见过的灵魂的状态一般无二，但她发现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那个身影，而那身影也没有做什么很危险的事，靡乐也就没有出声告诉他人。

见穆锦领着靡乐前来，靡风的脸色明显一沉，他的目光略过了眼前的两位，皱着眉头，看向穆锦：“你来做甚，快带着靡乐回去。”

“既然是商量乐乐的婚事，而我身为乐乐的生母，来问问情况有何不可？”穆锦也是一脸严肃地回瞪了一眼靡风，转而看向方才与靡风对话的那两位。

那一袭藏青和他身旁的那抹苷蓝绿闻声也看向了穆锦这边，观察起情况。

穆锦看清来者，微微一愣，险些忘记行礼：“民女见过太子。”

随后，她看向靡乐，示意靡乐照做。

靡乐顺势看去，旋即露出了不输于穆锦的惊讶神情。

那一身藏青的男子倒是没什么值得注意，他有一双不常见的浅紫桃花眼，鼻梁挺拔，但五官整体的线条相对柔和，是个长相好看，甚至有些妖媚的男子。

奇怪的是那个被穆锦称呼为太子的人：他面色苍白，相当病态，右半边脸上戴着一块刻有许多符号的银白面具，内里的眼眸灰白，几乎快与眼白一致，左边的眼睛碧绿，似乎那是整张脸上唯一有生气的地方。不仅如此，靡乐还看见他周身环绕着似有似无的黑气，似要将他紧紧勒住，很是骇人。

在靡乐错愕之际，她身边的颜露轻轻地戳了她一下，这才让她回神，赶紧行礼：“小女见过太子。”

行完礼，靡乐发现那位太子也在直直地看着她，或者说，盯着她的眼睛。他眉头紧锁，嘴巴微张，像是不可思议，又像是欲言又止。

说来也奇怪，在刚刚短暂的与那太子对视之后，靡乐的意识里竟毫无由头地出现了一个念头：他是炽寒，是当今的太子。

“不知太子同莫弈一起前来，是要传达什么？”穆锦不知不觉拉起了靡乐的手，看向他们。

此时她分外紧张，下意识地想把靡乐抓住：虽然她清楚在婚礼敲定之初，就有一道圣旨把靡乐和莫府绑在了一起，但她始终相信靡乐恢复心智这一变数能让这桩婚事稍稍推迟，不至于让靡乐像个烫手山芋，让靡风急着把她丢出去。

但如今，莫府竟然请来了太子为他们坐镇，像是铁了心要把靡乐要去，让穆锦本就不强的信心寒了不少。

只是莫府来的不是莫如而是莫弈这点，是穆锦未曾想到的，但不管来者是谁，只要来的还是莫府的人，就没有本质的区别。

“是这样的，靡夫人。”莫弈笑了笑，试图缓和穆锦紧绷地有些颤抖的表情：“原本贵府千金是要嫁与我弟弟，莫如的，这你们也知道。但是家父经过思索，认为靡乐小姐既然已经恢复了心智，那就不需要莫如他那些家眷代为照顾了。而靡乐小姐既为丞相大人唯一的千金，理应为她觅一位身份相匹配的驸马。”

“所以太傅是想让你来代替？”靡风看向这个浪荡公子，眉头微皱。

虽然这是最接近他原本计划的结果，既替皇上能解决崔岁势力增长过快的问题，与他也是能借此拉近与东宫内那位的距离，为日后的朝势做准备。

但靡乐的状态奇迹般恢复，让他考虑起另一个可能：何不直接将靡乐送去太子身边？这比让靡乐去莫府这个迂回的方法见效更显著也于他更有利！

所以他现在看这门婚事，更多的是希望能拖下去，再顺势探一探炽寒的想法，看能否赢一个完美的结局。

“没错。”莫弈扇了扇手中的玉制折扇，发现靡风和穆锦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想是都对他不算满意。

无奈，他转头看向靡乐，也看看这位“美”名远扬的少女是何模样。

但旋即，他发现眼前的少女眼神游离，视线似乎在追寻着什么。他跟随靡乐的目光看去，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的身侧，而那一侧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个只有他能看见的暗红身影！

她也能看见？

莫弈先是瞳孔一缩，但很快又有所缓和。

也是，她奇迹般地复生，还恢复了心智，想来定是有了什么奇遇，获得了上天的注视。

想到这里，莫弈更加肯定了自己选择替莫如来看这位意外得病，又意外好转的少女的决定。

而靡乐显然没注意到莫弈的情况，因为她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那抹暗红身上：那身影远看并没让靡乐觉出什么异样，但是待她走近，仔细观察起那少女的脸孔，发现她竟与楚离长得十分相像！

难道这就是楚离提及的那个诅咒？可她怎么只是围绕在莫弈身边，而没有附身？晚些时候得告诉楚离！

靡乐在心里暗下安排。随后，她发现这位少女似乎没什么意识，她缓慢飘荡在大厅的四周，但都不会离开莫弈太远。

此时她并不是不关心莫弈他们提及的关于她的婚事的问题，只是她对各方利益了解甚少，穆锦也提醒过她此时不要乱说话，她便只能听着，时而关注他们的表情。

“不知太傅预想的时间是？”

“莫府可急着成婚？”

在得到莫弈的回答后，靡风和穆锦同时出声，随后他们又对视一眼，同时一愣。

这俩夫妻此时倒是颇为默契，心有灵犀地明白了一点：他们都不想靡乐这么快嫁过去。

“不着急，等靡乐小姐准备好了再说。”

他其实也并不是那么想娶靡乐进门，向莫疆提出替莫如来娶，也只是他想借此来见靡乐一面，并不是他的愿望。

他或多或少地猜出了这两天围绕在他身边的这个衣饰繁杂的少女与靡乐有关：就是在靡乐与莫如大婚那日，靡乐惨死在礼堂之后，这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周围。

当时他知道莫如结婚，在自己的房间被乐队吵得睡不着觉，结果一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女鬼”，可是吓得不轻。

因为不知对方的来历，靡乐的结局又明摆在那里，他实在是坐不住，哪怕身上多背一件麻烦事，也要来看看死而复生的靡乐是否知情。

至于婚事，他并不担心：一旦这婚事没能办成，被拖延了下来，以后是取消还是另觅良人，都会轻松很多。

但是前提还是他旁边的这位点头，他代表的就是当初那道圣旨的意思。

眼见莫弈这边松了口，穆锦和靡风也赶紧看向炽寒，想知道这位皇帝代言人的意思。

炽寒表情漠然地回应了他们的视线，但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靡乐，开口问道：“你的意思呢？”

炽寒的声音也像他的外貌一样，很是奇怪：像是融合了两个不同的音色，又用嘶哑的喉咙发出来，以遮掩那种违和的感觉。

靡风和穆锦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为什么问靡乐的想法？难道皇上一开始关心的就不是靡府和莫府想协力与得势的崔岁抗衡；也不关心丞相是否想借太傅发展太子那边的势力，为日后的朝势做准备；而是关心靡乐，单纯关注她的个人意愿？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深意？

而莫弈就更惊讶了，他眼睛圆睁，嘴唇开合，显然不相信说出这话的是炽寒！

明明早朝结束的时候去找你，你不是这么说的！

靡乐很显然也没想到炽寒会突然对她提问，心里咕哝了一句“我娘的态度都那么明显了，那我的想法不也一样嘛”。

“小女自认为这桩婚事多有不妥，无论莫弈还是莫如，皆非小女心中的如意郎君。若是皇上圣明，还望能收回成命，许小女一个觅得自己意中人的机会。”

靡乐没想太多，直抒胸臆。话罢，她有些紧张地看向穆锦，发现对方的眼神相对柔和，暗自松了口气。

炽寒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他轻轻颔首，转头看向莫弈：“她不想嫁，你可还想娶？”

莫弈自问当然是不想，但是又碍于自家老头的面子，才想看能不能较为温和地把这婚事拖一拖，拖到没有。结果现在炽寒这么一问，倒是让他左右为难了。

他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再去管莫疆的想法：“既然靡乐小姐都这样说了，我短期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就不强求了。”

闻言，炽寒微不可见地一笑：“那这门婚事便就此作罢。”

接着，他转动一绿一灰的眼眸，扫视了一圈在场所有人的表情，没发现有人有话想补充，又开口：“我会回去劝父皇收回成命，丞相明日在早朝上便能知道结果。”

“是。”靡风和穆锦出声回应，有些不敢相信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而莫弈则更多的是疑惑：仅仅是见了靡乐一面，怎地炽寒的决定就突然改变地如此彻底。

到底是靡乐有什么不对，还是在刚才的对话里有什么细节是他没注意到的？

但是他又觉得再想下去，自己就会与原本希望的逍遥生活相行渐远。罢了，既然结果是好的，那管这些朝堂上的大人物们是怎么想的干什么呢？他又不吃这口饭。

随后，炽寒转身离开，莫弈也跟了上去。

只是当莫弈走到门口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收起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回头看了眼已经要回房的靡乐，似乎是纠结了一阵，但还是跟着炽寒一起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