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办妥了吗?”
“所幸方程没有起疑,带着将士们去码头处了。”
“如此便好,我们也抓紧些吧。”
“等等,他们没那么快,我还有不明白。方才在城中的异象,可是你弄出来的?”
“是白巫,她看见了。”
“你说什么!怎么撞见她了!那你还有心继续?”
“没什么不妥,无非是多了一双眼睛,小心着便是。”
“你别忘了你倚仗着的也是与她同源的力量,你有什么不对,她一看便知!”
“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是一直小心谨慎的,但天规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对她还是能避则避吧。”
“自然。”
“你也真是,偏生要选回城这时候,人多眼杂的,还碰上白巫……”
“你越发嘴碎了。”
“呵,我同你处在同一条绳上,能不多留心么!”
“好了,抓紧时间。”
“……是。”
从院落后门进来的靡乐听见里头的二人结束了对话,脚步声渐渐往她这里靠近。
她倒要看看,是谁盗窃了不属于自身的伟力,还要避着她。
她悄悄躲入墙角与房屋的夹角里,看见一高一瘦两个身影从窗边的暗门里出来。
高的那人面容严峻,线条硬朗,脸上还有些许细灰,头发散逸,正是靡乐跟踪的那位将军。
另一个身形消瘦,身着的宽大暗色长衫,在晚风的吹拂下,衬得他越发单薄。但他却站得笔直,叫人看不出有什么病态不堪,墨发高束,尾端也带着些墨绿,身影让靡乐熟悉。
这……不是炽寒么?
身形如此相像,同样的骨瘦嶙峋,近乎一致的面孔,还有那发尾的隐隐墨绿也不错,就是炽寒的特征!
但他此时看来并不像先前两次那般古怪,没了环绕着周身的玄黑煞气,碧绿的双眸也与炽寒一绿一白的眼睛不同,气质更是判若两人。
炽寒病态邪异,他却正气清冷。
难道是炽寒的同胞兄弟?但他身处皇室,又贵为太子,怎会有一亲兄弟还不被世人所知晓?
实在古怪。
靡乐想不明白,便欲上前仔细看一看,只是她这一抬脚,便踩得地上的沙石发出了声响,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忽然多出了一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谁在那!”那将领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靡乐藏身的方向。
与炽寒颇像的那人蹙起眉头,绿色的眸子紧缩,示意将领前去查看。
靡乐当即捕捉到这二人的紧张,但却没有杀意和危险的预告,她便大方地走出了那个角落。
“擅自跟踪将军,是民女的不是。只是将军方才在众人跟前撒了谎,此事又关系天子,民女恐这天下再生出些荒唐逾矩之事,不得不慎重。”
她一步一步现身于那二人身前,声音端得是严肃淡漠,空洞冰冷,那话语字字敲在他们的心上,叫人颤抖。
再一对上她银灰眼眸中的莹莹光亮,空灵神圣,清澈洁净,宛若神灵的代言人,天规的代行者。
“不知姑娘如此说,可是今世的白巫?”
那将领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他又无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那人,发现并无何事,暗自松了口气。
“不错。世间除去代行白之权能的天者,自难再有人做到这般地步。”
靡乐看向那与炽寒十分相似的人,只觉他在见到她时,只是流露出短暂的惊愕,但很快,这份思绪被抹平,剩下的,不是惊讶,也不是恐惧,倒像是……侥幸?
这是为何?他在侥幸什么?难道有什么她还未察觉的诡计?
那她便是要看清楚他的面目!
“敢问阁下姓名。”她眼中银白翻腾,照着他的面孔,却没看出什么。
不出靡乐所料,他闻言一愣,神色为难,果真有鬼。
在天规的治世下,姓名即是人的概念,若是他将真名道出,便是展示自身的存在,接受伟力的审查。
要是他曾做过什么有违天规之事,只肖道出姓名,她便可追溯他此身的过往,洞悉他的罪孽。
而看他的反应,应是明了这一规则的。
短暂的寂静之后,他叹口气,眯起的眼角舒展,薄唇轻启。
“我名青梓。”
短短四字,铿锵有力,坚定不疑,仿佛方才担忧与畏惧的不是他。
一旁的那位将领却睁大了眼睛,快速扫过青梓和靡乐,生怕生出什么变故。
青梓?不是炽寒。
靡乐眼眸放出的微微白光开始变幻,瞬息之间,青梓周身的气息改变,在她的眼中,呈现出淡淡的银白。
他曾使用过白巫的权能,但是取用不多,还没有达到逾矩、并降下天罚的程度。他也不是天者,没有天意为他驻目,或许那次使用只是巧合。
问题不大,想来他方才侥幸的,便是以为自己曾经的引用可能招致天罚,而她又未曾察觉。
只是,他不了解天规,小题大做了。
靡乐收回目光,微微颔首:“你曾借用伟力,好在并不泛滥,如此便是极好的,切记勿要罔顾天规,引来祸患。”
“这自是轮不到你来告诫。”瘦削的男人也不再看她,轻哼一声:“我们还有要事,烦请回避。”
“还不是时候。”靡乐转头看向那位将领。
她询问青梓姓名,只是因着他方才的侥幸实属异常,而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过错,算是以外收获。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在那位将领身上。
他为何要在百姓军士面前隐瞒事实,为何会对失踪的太子毫不挂心,又为何前往此处,与这样一人会面。
在她看来,这都与那在背后动用天规伟力,让太子骤然消失的人有关。
能做到如此程度,此人必定是精于伟力的使用,是相当厉害的天者。
但那人却用这份力量,劫持了他人。是受人指使也好,是自发行动也罢,如此行径,真难叫她相信此人是不曾做出逾矩之事的。
既然如此,作为白巫,天意的代言人,她便要去查证清楚,是该降下天罚,还是该她错判,总得有结果。
“将军还不曾告知姓名。你又是受何人指使,参与了对那太子的劫持之中?”
话音刚落,她便感知到面前二人的神经再次紧绷,甚至有想让她也在这里消失的想法。
这个反应……难道他们便是主使?
“无可奉告。”
只见那将领眼神变得凶狠,不着痕迹地握住了佩剑,想是若靡乐接着追问,或是使用能力,他便要让它见一见血光。
靡乐却浅浅一笑:“将军若是想杀人灭口,那便是白费工夫了。白巫最是通晓人心,二位的一念一想,皆是透明。”
“更何况,民女我都未曾使用白巫权能中那种粗暴的询问,将军又何必大动干戈?”
“民女只是一届伟力的监督,对凡世间未有惊动天规的琐事毫无兴趣,若是此事中并未有人逾矩,那二位希望民女能够守口如瓶,民女也能做到。”
此言一出,那将领的紧张与杀意非但没能减弱,反而还添了几分恐惧。
看来是真的存在那样一位逾矩之人。
那她也没必要跟他们耗着了。
靡乐对上将领杀气腾腾的黝黑双眸,翻动脑海与周身的银白,只是一瞬,她便抓住了他的思绪,直逼他的精神,压迫他的意识,叫他为她所控制。
她轻轻开口:“我命你知无不……”
言咒还没完成,忽的,她的思绪一空,方才掌握的那些感知紧绷,抽脱回了原本的躯壳,竟是要摆脱她的侵入!
怎么回事?他是何人、如何能够反抗?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只待一会儿她控制了他的思想,不愁找不到答案。
靡乐短暂震惊之后回过神来,加重精神上银白的压迫,灰白的光芒照彻二人的面庞,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诡异。
这时,一旁的青梓上前,遮住了靡乐的目光,挡在了将领的身前。
“适可而止吧。”
他深深吸气,试探性地说着。
“今日城中之事是我所为,凌庆只是助我将侍卫们引开罢了。太子如今身在隐雾国的一处地牢,并无性命之忧。”
“除我们二人以外,并无他人参与。如今我们的姓名白巫均已知晓,要说违背天规,那怕是找错人了。”
靡乐对上他碧绿的双眸,其中的坦荡与真诚赤裸裸的,与那位将领的紧张与隐瞒全然不同。
但他却说的是事实。
这人倒是聪明,知道说部分的真相来打发她。
避重就轻,点出她想要了解的部分,以此盖过他们的目的,好让她松口,又不让她了解事情都全貌。
因着她方才说过若是此事中无人违背天规,便对今日之事缄口不言,而她也从没提起过要让他们也将计划目的全盘托出,自是不宜再追问。
当然,天规也没那闲心去追问。
靡乐微微颔首:“是否找错了人,还待民女看过将军再说。”
闻言,青梓的神情也放松不少,他坦然从凌庆身前让开,让靡乐能完全审视他。
知晓了姓名,靡乐便看出他周身稀薄的赤红,是作为常年征战杀戮之人最寻常不过的权能颜色。
而且……没有曾经逾矩的迹象。
看来是她白折腾了。
“无事,打扰了。”她看罢浅浅一笑,眉眼舒展间,引得微风驻足,月光失色,那瘦削的男子也看得一愣神。
她方才那样咄咄逼人,怎的放人又这么快?天规的检验竟是如此好糊弄?
不等他得出答案,紧接着,靡乐转身,牵连起素色衣衫,将要离开。
但就是这一瞬,房屋周围忽的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厚重的金属碰撞,整齐而极具压迫。
像是军队!
听见这动响,靡乐感到身后二人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
“怎会?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安插在码头的术式也未发动……”
“是炽曜。”
这老皇帝手脚倒是快。
青梓在心里暗嗔一声,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脸渐渐沉了下来。
忽的,他的目光落在还未走出院落的靡乐身上,心里骤然一紧。
不能让炽曜发现她!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切按计划进行。”青梓低声,看向凌庆,又看向靡乐:“我去解决她。”
“是。”
于是凌庆转身,没入这间院落的后门,不知去往了何处。
青梓则快步上前,追上了靡乐,迅速而有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跟我走。”
他低声说着,拉着靡乐进入了方才她躲藏的小巷。
这人虽然看起来消瘦骨感,但是力道却大得出奇!
纵然靡乐方才感知到了他的动向,但还是被这力气拽得发疼。
她闷哼一声,那人却没听见似的,连拉带扯地把她塞了进去。
太粗暴了!
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全然超出了靡乐的预期,一下子刺穿了她脑海中的空洞,她先前消失的感知渐渐苏醒,排斥着身体里不属于她的意志。
她双眸中的银白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脑海中再次混乱。
那似有似无的白还笼罩着她的意识,是要让她重回方才麻木空洞的状态,回到她作为白巫的职位,但身体的不适却一下又一下刺激着她的神经,呼唤着她的本我,唤醒她身为人的感知。
而一旁的青梓全然没有发现靡乐的异常,他正警戒着那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注视着在夜色里一闪一闪的寒光。
他同靡乐一起跻身在那狭窄的小巷回廊之中,靡乐背靠石墙,神情恍惚,他靠在另一侧的墙壁,微微侧首观察。
吱呀——
刺耳生锈的开门声响起,沉重有力的脚步踏进落满灰尘的院落,枪与矛在搜刮起其中的每一件事物,也渐渐向他们二人的藏身之处逼近。
一步,又一步。
青梓听着,呼吸也不自觉沉重了起来。
就在那寒光即将照入这狭窄的巷落时,青梓快速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布袋,将其中的灰白粉末了洒出来。
“此地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