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中,有一个如天规一般却又愤然的声音在靡乐的脑海里响起:“哼,你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次就如你所愿。”
不知为何,她感到悲伤,却又相当平静。
不一会儿,方才剥出齐霜那份天意时看到的模糊人影又一次出现,浅栗色长发,红宝石般的眼睛,靡乐分外眼熟,却又无法辨认。
那人轻轻握住靡乐的双手,模糊的五官像是笑了。
“……谢谢你。”
没来由地,靡乐也感觉安心许多,没了剥离天意的胀涩感,也没了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归于完全的沉眠。
只可惜好景不长,朦胧的意识中很快出现了一些争吵的声音。
“小丫头,真以为学了几年低劣的天愈术,就可以污蔑天规了?没找到你家主子的病因,就别血口喷人!”
“小艾没有!所有与公主连接的天意中只有你们没有经过检查!只可能是你们这里出了问题!”
靡乐昏昏沉沉地从倚靠着的人身上离开,睁眼看见许多人分散坐在凉亭里,也有部分缓慢列队离开。而争吵的中心,正是一开始引领他们的小艾以及……一株白玫的新芽?
“没有经过检查难道不是你们这些天者的责任么?说不准就是你们当中有谁存了异心,在这贼喊捉贼呢!”
这熟悉的讥讽语调……看来齐霜顺利在那新芽上“安家”了。
只是发生了何事,为何小艾与齐霜起了争执?
“靡乐醒了。”青梓出言打断了那剑拔弩张的一人一苗。
一旁站着的凌庆显然不耐烦了:“嚯,总算醒了,快些跟这小丫头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吗?”
“靡乐姐姐,你灌输给媒介的天意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公主在领受大权之后本应疏散部分权能,但不知为何,公主却在连接一处天意时陷入昏迷,至今未醒……”
“呵,是以这些没能耐的就怀疑是你害了他们的主子,现在扣着人不让走了!”齐霜打断小艾,转动他仅有的两片新芽向靡乐的方向点了点。
“你也是……真当天规好糊弄?我迟早得被你拉下水!”
不等靡乐反应过来齐霜的指责,她身旁的青梓便开口回道:“如今这白玫中的天意是直接从靡乐意识里剥离的,想来不会有问题。”
“直接剥离……?”小艾倒吸一口凉气,上前看了看靡乐,又面向青梓:“使节哥哥你帮靡乐姐姐弄的?”
青梓微微颔首,小艾皱眉,齐霜也看过来:“你并非天者,如何能做到?”
“用此物。”青梓向齐霜展示了那能显化言语力量的白粉,不料齐霜看了却颤抖起来。
靡乐一瞥,却没来由地感到震惊、愤怒,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这是齐霜的情绪。
他这是怎么了?曾经与楚静对质时那样不满,她也没感受到他的情绪有如此大的波动……下意识地,靡乐和小艾同时问道:“这是什么?”
“某一任白巫的……”青梓微微一顿:“……遗物。”
“呵……果然……”齐霜微不可闻自语,传递至靡乐感知的情绪也陡然汹涌。
难道齐霜知道这物件的主人是谁?靡乐一面思索,一面看见小艾从青梓手里接过白粉检查起来。
“……这个也不像是有问题。”小艾喃喃自语,又转向靡乐:“姐姐骤然失去了承载的意识,可有什么不适?”
靡乐注意到青梓投来视线,摇了摇头——她想昏迷后看到的那些景象还是只告诉齐霜比较稳妥。
“以防万一,小艾还是得问姐姐,这份天意来自何处?他的意识状态绝对不是姐姐的意识分支,若是这份意识牵连了什么……”
“小丫头又开始胡说!方才我便已言明,我只是她儿时经历产出的一段执念,因为久久难以排解,生出了意识,你为何又要再向她求证?”
执念?齐霜不是历代白巫随行的视者么?靡乐即刻察觉出齐霜的谎言。
可他为何要如此说?莫非罗碧公主的意外当真是因为他牵连了什么?
但齐霜在靡乐心里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
“你一面之词如何可信?”小艾气鼓鼓的:“靡乐姐姐性情良善,怎会生出你这般蛮横乖戾的执念?你肯定是什么别的脏东西!”
“可笑,那靡乐你便告诉这小丫头,我所言非虚!”
齐霜都引导到如此地步,靡乐也只好微微颔首:“……确实如此。”
小艾转身叹了声奇了。
“只是靡乐,你为何忽的想起也要做一个傀儡?”方才沉默的青梓忽然发问。
靡乐却一瞬慌了神:楚静的存在不能透露,这该如何是好?
“只是……有感而发?”她眼神躲闪,扯了个最劣质的谎。
意外地,青梓没有追问,反倒是齐霜哼了一声,别有一番意味地小声重复了她的“有感而发”。
他今日似乎格外不满靡乐的作为。
小艾本不意外靡乐的回答,可齐霜的反应又让她觉得这其中还有猫腻。
她眼睛咕噜转,发现靡乐和她的执念相当可疑。
前者一开始说没想法,却在她离开后突然“有感”决定制作傀儡;后者对自身起源的问题反应很大,像是在掩盖什么……
果然还是靡乐的嫌疑最大,小艾笃定。正想再去质询靡乐究竟是看到什么有感时,一个浑厚嘹亮的声音打断了她。
“公主安然无事,在场的诸位天者留下媒介,便可自行离开。其余天愈师随老朽速往奉瑰台……”
循声望去,一位墨绿色长衫老者立于廊亭高处,他身形刚劲,手持一柄一人高镰刀状的木杖,还有许多与小艾穿着同样制式服装的人候在一旁。
靡乐听见小艾低声惊叹他为大天师。
大天师环视一众天者,好似审查了一遍在场的每一人,最后,他的目光竟精准地落在了靡乐一行身上:
“小艾,带白洛的使臣去瑞青殿,公主要见他们。”
……
靡乐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跟着小艾走到宫殿里头的,因为小艾的指控,齐霜欲盖弥彰的态度……她也开始怀疑罗碧公主的昏迷与自己有关。
她担忧着此番面见是如她所想,公主要治她的罪;还有齐霜,此前说要给她收拾烂摊子,不能让天规瞧出端倪,最好别扰了他的计划;更何况身边人多眼杂,万一牵扯出楚静兄妹的往事,引来天罚……
靡乐想问问齐霜,可如今他的意识寄身白玫,她无法做到往常那般在脑中与他意识沟通,且眼下也不是能让他们开口交流的场合。靡乐就只能这么担惊受怕的,听见前方传来声音:
“在说那些不太愉快的事之前,本公主想先问问:你们了解莫弈么?”
云欣此依旧是初见时的那般慵懒模样,坐躺在一张水滴状的藤椅里。她一手打着扇,一手把玩着自己的头发,纤细白皙的手指转了一圈圈又松开,全然看不出受到仪式影响的样子,这让靡乐放心不少。
“他说他少在官场游走……可是真的?”
青梓:“……不错。”
“那他可是什么世家子弟?家中排行几何?”
靡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直觉公主意不在此。
显然靡乐身旁的二人也看不透,他们表情微妙,稍有迟疑。
凌庆:“……公主您……”
短暂沉默后,青梓:“……莫老先生乃白洛太傅,莫公子为其长子。只是……不知公主此番问及,是有何要事?”
云欣此闻言啪一下把扇子按在了胸口,微微坐直了:“怎么了?还问不得了?”
青梓刚欲欠身拱手道怎会,云欣此就先摆摆手,从藤椅上跳下来:“罢了罢了,本公主不喜这般拐弯抹角的。”
“就直接问了:莫弈他,可有婚约在身?”
此言一出,偌大的宫殿寂静了片刻。
“……为何不回话?莫不是他早已有了妻室?”云欣此声调陡降。
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靡乐:“公主放心,莫弈并未婚配,也无婚约。”
“嗨呀,这天幸儿哪儿来的本事?绿巫竟都着了他的道?”
靡乐心里一惊,齐霜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他莫不是得了一种不奚落他人就浑身刺挠的病。
云欣此却是意外地好脾气,她睨了一眼靡乐手中的白玫,躺回藤椅:“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呀。”
“倒是你,”公主话锋一转,视线悠悠向上,与靡乐相对,靡乐登时预感不安。
“小艾说她给你留了种子,看样子你也要做个傀儡?就是你手里这个吧?”
“你连接的天意没有天愈师看过,所以本公主在仪式过程中多留意了一下……结果还真看到一些有意思的。”
“……齐霜,是这个名字吧?”
齐霜这个名字有何不妥么?
靡乐还未想到什么,就先感知到手中白玫的战栗,以及青梓和凌庆投来的视线。
凌庆:“你的天意怎会有姓名?”
为何会有姓名……白巫的视者不就是名唤齐霜么?靡乐觉得理所当然,可下一瞬,过去的种种击中她的脑海,她回忆起初次问及齐霜姓名的时候,他的态度便很耐人寻味。
还有楚静在听到齐霜的名字时,也咕哝了许多意义不明的话,接着就异常兴奋地引导她让齐霜的意识连接傀儡。
如今看来,“齐霜”这名字还真不是她想的那样理所当然。
可她又为何会觉得这一切就该如此,明明一直以来齐霜身上的疑点不少,她却从未深思过……就像是在她身上种下了全然信任齐霜的种子一般……
靡乐一时背脊发凉,是齐霜什么时候对她的意识做了手脚么?她竟完全没察觉。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齐霜似乎是缓回来了,还是那般没好气的腔调:“亏你们还都是天者,不知道天意和天者的意志会互相影响?”
“没见过强大意志在天意中留下姓名的存在么?孤!陋!寡!闻!”
“可方才你与小艾说你是靡乐儿时的一段执念?”青梓将信将疑地打量起齐霜,他最知道要想在天意中留下姓名有多难。
都说姓名是人的概念,要想做到齐霜这种程度,那就是让原本就固执的天规被“齐霜”此人控制思想、认同他的一切作为。
这就像让阴晴不定、性情多疑的帝王无条件地信任大权臣子一般荒谬。
“不错,但不尽然。准确地说是她的执念与我的意识共鸣,将我唤醒了。”
齐霜又开始胡诌了。靡乐放开感知,却发现公主和凌庆还真信了齐霜的这番话,只有青梓思绪还混乱着,不知在怀疑什么。
“既然如此……”云欣此故作深沉地一顿,折下了藤椅上的一片嫩叶:“你们俩先出去。靡使节,我们谈谈。”
随后,小艾领走了青梓和凌庆,云欣此冲靡乐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小艾问你了吧?说本公主今日在仪式中意外昏迷,怀疑是你的天意有问题。”
“放心,跟你没关系。就算连接的天意有问题,也影响不到本公主。”
云欣此悠哉打着扇,靠近靡乐。她略高于靡乐,纤长的睫毛半盖着青绿的眼眸,朱唇勾出别有深意的笑。
“那公主是为何会……?”靡乐愈发感到不安——她感知到云欣此此时澎湃的兴奋,可她却不知为何。
“那你觉得本公主为何要支开你那俩跟班,又为何要告诉你这些?”
以靡乐目前对天意的了解,自然是猜不出云欣此想干什么,但好在她不是一个人。
齐霜:“怎么,你想有了我这个先例,就可以窥见其中诀窍,在天规里留下你想留下的东西了?”
“哼,不管你有什么小心思都就此打住,要影响天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拒绝的理由还真是蹩脚呢……”
云欣此低头玩弄了两下齐霜的叶子,又被他打了回去。
她重新看向靡乐:“……是因为我们国籍不同么?白洛丞相之女?”
“本公主不管你们此番来演这一出是不是对着绿巫的身份示威来的,但是你既然有了如此权能,就不该局限于只做权利的棋子,不是么?”
云欣此眼中的青绿好似闪着光,炙热地放射着她的希望。窗外的斜阳为这位明艳的公主镀上金边,靡乐感到一种与天规全然不同的神圣。
“在你们的媒介长成之前,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