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生死殿内。
花莜摊开手心,一朵含苞的白玫浮现眼前。她向楚离看去,果不其然,他的手中也有一朵紫红的罂粟。
楚离不可思议,握拳消散了手中的幻象。他目光远眺,冥界原本灰暗的天空鼓动着银光,如丝纤弱的青绿穿插其中,渐渐被掩盖光辉。
花莜:“楚离,再犹豫就没时间了。”
楚离还是不太信任她,害怕她此番行事暴露,可天边的银白再一次闪烁,映亮花莜的深红眼眸,好似也在提醒他刻不容缓;他心一横,撕下生死簿上的一页,执笔写下咒言,推向花莜,纸张与少女周身燃起橙红的火焰。
楚离语重心长,也带有几分威胁:“你只有一刻钟,否则会同楚静一样结局……只要就下媒介就好,别妄想阻止天意。”
花莜没有回应,楚离在她的笑中品出她阴谋得逞的滋味;殿门处的嵩墨正好目睹花莜在红光中消失,他若有所思,缓缓靠近看着火光出神的楚离:
“是楚静引动的天罚?可空中权能展示的不是……”
“嗯,是此世的绿巫。”楚离回神:“可楚静要借她的仪式再塑肉身。”
“为此甚至冒险把花莜放回去?你分明知道她的手段也不干净;”嵩墨没好气,在他记忆里,他任职冥差以来花莜就在,她灵魂上有不少天罚的痕迹,人也总想逾矩回到凡世;他不喜不安分的人,对花莜也就没有好印象:“况且是那绿巫自己行事不慎,再等他人的媒介也未尝不可。”
楚离苦笑,翻开生死簿,展示那所剩无几的空白页:“我本也不想冒险。”
嵩墨这才明白:楚离还能干涉楚静的时间不多了,当他手里的生死簿被写满,他将重新步入轮回,抛却前尘旧事。虽说楚离也没任职多久,但也许是他滥用职权吧,让像靡乐那般的诸多倒霉蛋起死回生,就算天规没发现到他身上,他也要背负这么做的代价。
他们这些冥差或多或少都一样,都有遗愿,奢望通过伟力还自己个圆满。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想假公济私,便要受制于力量本身……嵩墨想,也许天意从一开始就知道楚离干了些什么,只是比起明着惩罚他,让他既担忧着被天意发现,又期盼着能早日解决问题,在只能看见飘渺希望的等待中,目睹希望越来越少,不更折磨人?
……
花莜的灵魂顺着生死纸页灼烧出的丝线,向上追溯,她在靡乐身上留下过标记,要找到她不难。
从冥界的天象来看,天意借凡躯现世,并且碰上绿权天者逾矩,正在降下天罚。往常,绿权僭妄,只会黯淡光辉,制其权柄;但此次所见却是炽白大亮,就说明那人还涉足了白的领域——她在天意中留下的意识能具现出白玫,想来这天罚便是因为那人给齐霜制造了躯壳。
她没把楚离的话放心上,要在天意的注视下保全媒介,楚静的还有可能,可齐霜绝无活路,所以她一定要直面天意,终止天罚。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在此次天规降临的见证者中,还有一位曾受惠于她。
那她也是时候让对方偿还了。
她的灵魂化作针刺,穿透青梓被天意控制的神思,串连起她留下的锚点,意识一点点浸入,将原主封存;她收拢神魂,再一睁眼,就回到了凡间。
此时的情况谈不上乐观,整个宫殿充斥着血腥气,以云欣此为中心,她的五官、四肢皆被异化,向外不停扩张着血色的肉质藤蔓,大大小小的脓肿争相膨胀,挤出花穗、果实,一众人被包围其中,也难免不受影响,骨指关节长出嫩叶,偏生还被天意控制着说不出一句话。
天意很快察觉到外来的意识,祂瞥去银光,见青梓没有知觉一般挖去了口中开花的血肉,冲祂戏谑一笑:
“弄成这般模样,‘神’啊,绿巫犯下的罪行,当真值得如此重罚么?”
将祂称呼为“神”的,还揣测祂公报私仇……花莜,除了她很难再有谁。天意具象收束白光,化作箭矢,直冲青梓双目。
祂空洞的声音竟带有怒意:“明知故问。”
花莜也不闪躲,任由那些雾光穿透她的魂灵,青梓的瞳孔渐渐涣散,他一个趔趄,笑得更得意了:“看来我猜的不错,至于这般恼羞成怒么?”
青梓艰难地站稳,佝偻着身子,捂住身上血肉异变的位置:“这样,我们谈谈吧……先放了绿巫如何?”
靡乐居高临下,白雾在她周身环绕,似乎又要发动一计杀招。
花莜:“当然,我有私心,因为齐霜;可此事于白巫而言也是利多弊少——你们也知道,白权伟力降世不如其它频繁,要是真让绿巫死在这儿,白巫也活不了。”
“荒谬,何人能取白巫性命。”靡乐放出银白,箭矢击穿青梓的胸膛:“你是大胆,还妄想让视者成型!”
“哈哈哈哈……”青梓的笑声是鲜血堵在咽喉,他对上靡乐的满目银光:“就这么在意我策反了齐霜?呵呵,若非你们这些贪婪的家伙想借助伟力注视大地,怎会给我留下可乘之机?”
天意一怔,警觉花莜究竟是在何时看穿了祂编织规则的原理,才致使了今日的局面。
这给了花莜空隙,她火上浇油:“是啊,是没人能动得了白巫,可她身边的人呢?”青梓不知不觉拖着残躯向靡乐靠近,眼中似有火光:“还是你们觉得,有我一个麻烦还不够?”
花莜太清楚天意了,祂明面上是伟力秩序的维护者,实则是那些还想依靠伟力获得利益的老顽固垄断的大手。祂什么也不在乎,除了自己坚守的那套阶级秩序,为此祂无所不用其极。
“可笑,此世白巫不同。”靡乐不避靠近的青梓,猛地引爆他身上生长的肉芽,一瞬血花绽开,男人脱力跪倒。
可他还存着气力,仰头咯咯笑:“你们莫非觉得,这姑娘还没吃到你们给的甜头,就跟你们一气?还真是傲慢啊……呵呵,我留下的暗示可不比你们少,‘神’啊,你们以为她会听谁的呢?说不定她能留下比齐霜还惊艳的意识呢。”
“放肆!”若是真让花莜再制出一个同她一般的人物,那时伟力的意志恐怕便不是祂能控制的了,必须消除她的存在!
殿内的雾光瞬间膨大,如城墙推向青梓,花莜的意识猛地一空,滞涩疼痛一齐涌上来,要把她震出。她死死抓住青梓的神魂,聚念清神,将痛苦悉数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可惜青梓本就不是什么好材料,他的身体霎时不堪重负,呕血不止。
好一会儿,花莜才重新喘上气:“你们草菅人命这点还真是一点没变……哈哈,就算这小子尚未逾矩,你们也并不在乎他的性命……自负什么天道正义?”
但显然,天意不愿再放任花莜继续大放厥词,靡乐抬起手,直指青梓,银白中竟聚集出了不可名状的漆黑。
花莜心中明快:来了!
她此次前来赌的就是触怒天意,让祂施加诅咒,若是运气好,便能完成她融入天意、侵蚀意识的最后一步。
可天意怎能察觉不出她的心绪变化;靡乐看着青梓像是凝聚身上最后的气力,盯着她手中流动的虚无,冲了过来。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成型的诅咒时,天意遣散伟力,如思维被窃取,只一眨眼,原本令人不适恐惧的能量便不复存在!
靡乐微微侧身,避开青梓前冲的力道,怎料青梓却是早有预谋,猛地转向,扼住了她的咽喉。
“呵呵,我当然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得逞……”眼前人的声音分明只剩呼吸穿透气道,却还是让花莜笑得震慑人心:“所以,我一开始,便只是想让你们发动诅咒罢了。”
诅咒的力量不属于伟力体系中的任何一支,若要使用,只有异化歪曲原有的力量,将其转化为漆黑,此过程消耗巨大,哪怕是天意,也可能短暂失去对伟力的控制,更何况,祂如今只是截取一小段意识,安放在靡乐身上。
花莜收缩意识,寻觅到靡乐被压抑的求生本能,再次化作针线,进入她的神思中。
进入前,她留意了一下青梓的状态;此人的身体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就算他曾经使用过她遗留的力量,二者的意识能兼容,可她占领得也太顺利了。且方才经受天意的攻击,次次致命,也未能唤醒他的本我……好似此人“生”的意愿几乎不存在。
她眼看着他径直倒下,忽觉自己也和天意差不多,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指不定就要去见楚离。可她也实在是死了够久,久到渐渐遗忘了生死的界限……但愿他能挺过去吧,花莜假意祈祷了片刻,便收回心绪,投身潜入靡乐的神识中……
与此同时,靡乐的意识好似身处漆黑冰冷的洞穴,头顶有飘渺遥远的微光,撒下寒意;数条猩红的阶梯连通穹顶,又好似是从高处垂下,堆砌着禁忌可怖,宛若鲜血。
从被天意判罚起,她的思绪便一片混乱,疼痛与疯狂的呓语充斥在她脑海,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可看见那通天的长阶,她又无名想要靠近,想顺着它们往上……她理智着了魔,仔细一看,那阶梯竟是一本又一本书册。鬼使神差,她翻开一本红到近黑的,其中一片空白,记忆粘腻,血染了她一身,她猛然闪回怀疑的瞬间:齐霜说过他受制于天规、她从未细想过齐霜的来历、楚静听到齐霜时的反应……
靡乐恍悟:齐霜曾是天意的一部分,机缘巧合,脱离了天意,有了自己的意识,如今她为齐霜构筑躯壳,自然违逆天规,是以受罚。
她手中的书页瞬间染红,托举着她冲向高处,白色的虚无胀满了她的眼,她只能凭借本能抓住眼前的活物,昏昏沉沉地,她看见一对熟悉的青绿,不知怎的,她原本的戒备此时不起作用,她拼尽气力,告诉那人远离齐霜。
若是让天意见到齐霜,祂一定会抹消他的存在!
很快,支撑她的鲜红破碎,她失去凭依,又像是被沉闷的思绪击中,从微光中坠落,一级又一级鲜红的书页从她的身体里飞出,划出她下落的弧度。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思绪撕裂,意识膨胀,感知到的一切都化作虚无。
直到花莜找到她。
那位少女做了什么,靡乐不得而知,只是方才混沌杂乱的感知全都收束,仿佛种子落地,靡乐眼前再次清晰。
她辨认出眼前人,正是她因分离齐霜而昏迷时看见的模糊人影!
花莜扶起靡乐:“小姐可还记得我?”
靡乐缓缓恢复理智,看着那花莜红宝石般的眼睛,越来越觉得奇怪。
在被天意惩罚的意识空间里,花莜怎会找到她……电光火石间,靡乐似乎明了:齐霜在听青梓说白粉的来历时,表现出了异常,也许就是因为,花莜也曾是白巫,且她与齐霜关系匪浅!而花莜用某种手段,在伟力的潜意识里种下了信任齐霜的种子,也是白巫通晓人心的权能体现,是以后来者都对齐霜的疑点闭口不谈!她也是在云欣此的话中才觉出微妙……
那么她当时决定将齐霜制成傀儡、今日被罚,是否也有她花莜的一份引导呢?
靡乐心中一股无名火,只觉自己的善意被利用,落得个李代桃僵;她蹙眉微微远离花莜:“当然,你当时便说我们还会再见,你是来验收齐霜是否安全的?”
花莜当然察觉到靡乐的不满,她让出一个微妙的距离:“你比我想得敏锐……齐霜那小子向你提过我了?不太像,是别的什么人?”她语调好似玩味,眉眼却怎么看都不是明快,又很快转了话头:“可惜时间紧迫,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得先离开这儿,不是么?”
花莜说得在理,靡乐的意识在渐渐动摇,恐怕天意的惩罚很快又要擒住她。
靡乐:“怎么做?”
“小姐觉得复生以来的日子,过得如何呀?”花莜不答反问。
与此同时,穹顶的微光突然扩张,带着压迫与震颤笼罩下来——看来天意也发现她们了。
靡乐甩了甩脑袋,努力让意识清醒,试图理解花莜的话是否别有深意,可又不知是否是花莜动用了白权中的暗示,靡乐直觉她希望听到肯定的回答。
靡乐轻轻颔首,花莜勾起嘴角:“那小姐可要努力活下来呀……”
不同于天意精神上的压迫,花莜径直握住靡乐的神魂,阴冷虚无浸入,靡乐忽然清晰地感知到血液在一寸寸凝固,汗毛倒立,心脏似被谁人紧紧扣住,窒息、无力……
花莜这是做甚!是要杀了她么?
靡乐出离愤怒,不管天意也好,花莜也罢,皆是不由分说便肆意挥霍她的身体……明明她自认为,卷进青梓的事已然足够不幸,结果为了稳住对方,她分离齐霜,更是顾此失彼,引来这两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