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熠熠的湖边，身材高挑的白发少年与坐在轮椅中面带微笑的黑发少女遥遥相望。
微风吹起两人的发丝，湖面“噗通”一声，一只大肥鲤鱼从其中轻盈又沉重跃起，呆滞的鱼眼倒映着两人微妙对峙的身影。
我和那白毛对视了好几秒才意识到本该推动的轮椅，仍然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我一手杵着额头，转头朝身后望去，一眼就对上美由惊恐又犹豫的眼神。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清了清嗓子，提醒道：“美由？”
“我们该走了，不然父亲要等急了。”
谁管那送自己女儿去选妃的老登等没等急，我现在只想离那白毛蓝眼睛的家伙远一点。
美由飞快往亭子那边看了一眼，又像是犯了错一样迅速转回来，脸色转变的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可是小小姐，五……这位少爷好像还有话要说。”
我装作听不见，微笑的看着她，两只眼睛里都写满了大字。
快，走。
谁知她忽然抽了口气，触电般撒开了轮椅扶手，大大的向后退了一步。
“原来是黑川小姐。”
那家伙的声音在耳边极近的地方响起，说话带起的轻微气流拂过耳畔，我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后背的汗毛纷纷起立。
这家伙搞什么？
我暗暗警惕起来，张了张嘴，脸色却忽然一变。
“我身体不是很舒……呕！！”
“怎么？是不是认出我……！！！”
立在一旁的美由面如死灰：“！！！”
黑川家前院正厅外站着两排寒蝉若噤的侍女，她们瑟瑟地垂着头，纤细的身体跟随里头大发雷霆的声线微颤。
片刻过后叱骂的声音消失了，转而变成凌厉的破空声，最终与皮肉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们脸色苍白的对视一眼，都看清了对方眼中的绝望。
“就……就连大小姐都……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其中年纪最小的一名侍女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没有人回答她，只是几人的脊背都愈发紧绷。
“嘎吱嘎吱。”
偌大的前院都因大小姐企图逃家家主大发雷霆而寂静，这道嘎吱嘎吱不算灵活的声音显得越发清晰。
轮子压过清扫得十分干净的十字路停在院门前。
院子里瑟缩成一团的侍女仆人都看清了来人，脸色苍白得吓人的少女病恹恹的靠在……轮椅里，由侍女推着进了门。
咒术师的恢复力异于常人，虽然经常受伤，但这轮椅买来多年竟然也从来没有人用过。
本就凝重的气氛越来越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他们诧异地看着乘坐轮椅的少女，满脸生无可恋的被推着接近紧闭的大门。
终于有人试探性的出声：“小小姐？大小姐正在里面，家主吩咐任何人不能进去。”
那名侍女顺势卖了个好。
大小姐如今自身难保，她们说不得也难逃一死，虽说小小姐想来不受重视。
可到底也是除了大小姐之外大人唯一的子嗣。
我没想到进入前院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几十双眼睛盯着，我不得不忍下揉揉屁股的动作。
这轮椅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古董，一点减震都没有，在一路石子上滚过来屁股差点失去知觉！
“小小姐您再撑一会儿，如果家主大人知道您和五条少爷相谈甚欢，一定很高兴，到时候……”
后面的我已经听不清了。
那白毛是五条悟？！
任务目标是徒手撕开通道让我掉进来的罪魁祸首？！
我杵着下巴瘫在轮椅里失去了所有手段。
进了院子就听到战战兢兢的侍女哆哆嗦嗦的话，一门之隔鞭鞭入肉的声音更是听得人牙酸。
我闭了闭眼睛。
本来就烦。
那老登还在搞什么体罚。
我缓了缓神睁开眼睛她们望去，略过美由突变的脸色，落在刚才说话的侍女身上。
那侍女见小小姐一声不吭不由失落。
也是，小小姐向来不受家主待见，如今又有大小姐的前车之鉴，她大约是不敢出头的。
其他慢了一步的侍女心里的懊恼散去，落在中央三人身上的目光又变得轻蔑。
我摩挲了一下轮椅把手，粗糙的木刺忽的扎进细瘦的指尖，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嘶。
回去让美由弄辆新的来，都什么年代了还留着这木轮椅。
必须得换！
我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怎么回事？”
那侍女愣了一下，在小小姐那双灰蓝色瞳孔的注视下，莫名打了个机激灵，迅速将大小姐为爱逃家被待会的事情全盘托出。
最后她踌躇了一下，看着使唤人去推门的小小姐：“小小姐家主大人很生气，您小心点。”
她看着小小姐那双平静的蓝眸，心中不由羞愧。
谁人不知家主大人厌恶眼前的小姐，她为了活命还是向她求助了，如今还假惺惺的关怀。
小小姐心中该是如何看她的呢？
我心里没什么波澜，除了听到里面的声音竟然是那老家伙在体罚自己女儿的时候。
我略过眼眸浮现愧疚的侍女，朝美由示意：“把门打开。”
美由有些担忧：“可是……”
她和小小姐对视后还是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刚才小小姐吐了五条少爷一身，让她去取衣物的时候，神色也是如此。
她手掌抵在紧闭的门扉上稍稍用力，稍微分神想了想那个表情，大概是不容拒绝吧。
不知为何小小姐做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她竟然觉得小小姐和那边脸色难看的要命的五条少爷有点类似。
都让人不敢违抗。
大概是没想到有人敢来打扰，美由稍微用力就推开了前厅的门，一道道鞭笞的声音伴随着少女的闷哼也更加清晰。
我透过大开的门缝，随同从门外撒进去的阳光，一同将目光落在奢华室内一站一跪的两人身上。
“父亲。”
我垂眸声音没什么波澜：“父亲唤我，我来了。”
同时也看清跪在地上少女的脸，果然生得格外漂亮，联系拿着鞭子的老登的脸，大约是黑川家祖先发力的成果。
显然这老登将女儿的美貌当做自己的筹码，并打算用它换取更大的利益。
“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跟在身后的美由听到这句没有由头的话，抽了抽嘴角，莫名懂了小小姐的意思。
显然身为咒术师的黑川家主并不是省油的灯，一声爆喝从里面传出：“谁让你进来的！”
我叹了口气，再说一遍，本来就烦。
“不是父亲你让我过来的吗？”
语气中带着一丝对弱势群体的隐忍。
黑川诚仁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倒是不认为向来胆小体弱多病的小女儿敢阴阳自己，只觉得心里梗了一口气。
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想要再继续教训教训大逆不道的大女儿，又觉得该教训的另有其人。
我看他手指微抬，眉头一蹙，忽然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撕心裂肺的咳喘回荡在气氛严肃装潢奢华的前厅，打断了黑川诚仁的动作。
我捂着嘴和隐隐作痛的胸口，想先把人放出去。
身后就吹来一道带着腥气的风。
“大人。”
我看见黑川诚仁朝他挥了挥手，那人从身侧经过径直到他身边，小声禀告。
“您吩咐的人已经扔进暗室了。”
我撑着下巴的手动了动不着痕迹按了按耳朵，我敢肯定刚才那人的声音绝对很低，可我就是听见了。
暗室又是什么地方？
背上弥漫着大片鞭痕与血色的少女却忽然动起来，动作急促并且带起一片寒芒。
他们的动作很快，黑川桃与那名侍卫交了几手，然后被压制在地。
我微微侧头：“暗室是？”
美由低声，说道暗室眼神中带上惊惧：“那里关着被家族收集来的咒灵，那位大人是普通人，他会死的！”
怪不得。
前方黑川诚仁已经出离愤怒，手里挥出的鞭子也失去了控制，撕裂了空气朝被压制在地的黑川桃甩了过去。
压制住黑川桃的侍卫出现惊骇的神色。
黑川桃闭上了眼睛，门外的侍女瑟缩着跪了一地。
他们都知道这下大小姐非死即伤，他们这些人恐怕也会被牵连。
众人眼中同时出现绝望。
若不是赶不上，他们恨不得冲上去替代大小姐受刑！
“啪！”
“咚！”
鞭尾摔在地面的声音格外沉重，然后又是身体落在地面的沉闷声响。
跪在门外的侍女眼泪都要掉下来。
忽然听到小小姐有气无力的声音。
“别看了，扶一下。”
美由长大的嘴巴这才收拢，慌忙将倒在地上的小姐扶了起来，视线忍不住落在大人手中不断颤抖的半截鞭子上。
是的，半截鞭子。
刚才鞭子落下之前，小小姐竟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踉跄着跑过去用阻了一下，然后大人的咒具居然断了！
那可是咒具啊！
难道是……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坐回轮椅脸色发青的小小姐，那位五条少爷莫非真的喜欢他们小姐？
黑川桃怔松的抬眸，就听见那位甚少见面的妹妹声音带着几不可查的笑意和……羞涩？
“父亲我同意了。”
探究看着她的黑川诚仁发怒的神情被打断，不由自主回忆了一番，然后才想起来在这之前他曾随口吩咐让人去问问黑川一能不能一同去五条家。
如今……
他看向面如死灰的大女儿，以及病恹恹一步路都走不了甚至还要坐轮椅的小女儿，忽然感觉自己老了十岁。
花大价钱购入的咒具忽然断开更是让他心痛。
“那就和你姐姐一起去吧。”
黑川桃面色一变。
原本若有所思捻着袖子里尖锐簪尾的手指微顿，我轻咳一声朝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