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单以后,许一又量了一次体温,37℃,虽然还在发烧,但是与昨晚想比,两度之差,感受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听杨梦回说话的间隙,许一环视了一下眼前的桌子,除了电饭煲,上面摆放的物品,以前在哪,现在依旧摆在哪,江忆安把昨晚用过的东西洗干净之后按照原样重新给她摆好了。
杨梦回见她正要收拾,于是,动作迅速地率先把那个瓷白小碗拿在手里:“依依,你这个病号还是先回床上休息吧,我来。”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许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人已经利落地开始接水刷碗。
人家已经上手,她也不好再阻止,于是,吃完药后又坐回床边。
“依依,”杨梦回一边刷一边跟她聊天,“你之前来过北方吗?”
“哦不对,这个问题我早就问过了。”
她有些好奇道:“但是怎么感觉你的反应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我从你的眼神中看不到一点对雪的期待……”
杨梦回一张嘴话茬就停不下来,许一一时半会也插不上,就这么靠在床头静静地听她自己说。
“对了,”杨梦回把碗放在桌子上,“突然想起来,你为什么要选择支教保研呀,还来这么远的地方,自己在学校备考或者保研不好吗?”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没有人回应她,杨梦回转头看许一,见那人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某处,因为生病脸色有些苍白,一缕碎发从耳后滑落,听到她的话后,睫毛微微一颤,感觉下一秒就有眼泪滚落。
当然是她脑补太过,但在这样的场景下更显得她的问题有些“咄咄逼人”,似乎察觉到什么,连忙将话题转移。
两人相处这么久,她把自己的家庭情况透了个底朝天,却只知道许一是单亲家庭,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怕黑且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有一次打电话的时候,才偶然得知她母亲的精神状况似乎不是很好,只是,她又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呢。
……
许一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周一差不多已经好了,但是发烧的症状还是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周。
江忆安再次见到许一的时候,已经是七天之后。
其实,江忆安那晚走后,第二天偷偷来看过许一,只是在外面徘徊许久没有进来,好不容易消停一天,今天刚来,就被许老师抓个正着。
许一今天的气色不错,但是语气依旧怏怏的,她没有回头,对躲在墙后露出半边衣角的人说:“进来吧。”
江忆安一听这话,自是克制住心中欢喜,老老实实地走出来。
只是,犹豫一秒转眼一看,见人已经回屋,她这才迫不及待跟上去。
门后的碎花窗帘还没有拉开,下午的夕阳斜照在玻璃上,霞光四溢,像是一个个红了脸庞的少女。
她来不及欣赏如此美景就进了房间,只是,今天这里似乎与以往不同,江忆安一进去就看到了明晃晃摆在桌子上一袋未拆封的大米。
她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好像是最近才出现的,不过还未来得及细想,见许一转身朝自己看过来,她心虚地移开目光。
低下头,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许一拿了三张卷子铺在桌子上,是前几天的小测试。
“自己先看看。”
试卷一放在桌子上,江忆安就立刻翻起来,任谁看到自己的考试结果放在眼前都会忍不住去看。
数学这个科目她很有信心,当然结果与她预料的一样,总分那里用红笔写着一个大大的120分。
毫无意外,她这个科目总是满分。
然而,再往下翻:语文109分,英语112分。
江忆安的好心情瞬间没了,耷拉着脑袋有些不想继续看。
这时,许一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从今若许闲乘月,下一句。”
江忆安“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许一在考自己,立刻道:“有时拄杖夜叩门。”
超级顺口且丝滑地把后面的诗句背出来了。
许一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重复:“下一句。”
江忆安挠了挠头:“拄杖有时夜叩门?”
许一继续问:“下一句。”
结果很明显,她答错了。
但当时考试的时候,江忆安并没有认为这道题背错,反而非常确信自己的记忆,好不容易全都填上了,一眼都不愿意再回去看。
只是,现在想想,当时自己是怎么那么有自信,现在细细品味,好像确实有哪里不对?
她下意识看了许一一眼,想起之前老师讲文言文的时候说过,如果理解了其中的意思背起来会比较快。
她默默在心中翻译了一遍。
如果今后还能乘大好的月色外出闲游,我会拄着拐杖来敲你家的门……
她试着背道:“拄杖无时夜叩门。”
许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欣慰:“对。”
“知道语文为什么没有考到110分以上了吗?”
许一没有直接把错题展示给她看,而是用另一种方法让她记住了自己薄弱的部分。
这次不用谁明说,江忆安已经知道自己哪里不足,之前还存在侥幸心理,现在既然被以这种方式提出来,以后她不会再犯。
“谢谢老师,”她郑重道,“下次考试我一定把所有诗句都填上并且写对。”
许一看着她在向自己认真承诺,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变得严肃,看着她的情绪明显下降了很多,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似乎比前几天淡了……
“我的目的并不是让你全部答对,这会花费你大量不必要的时间,而且考试的最终结果是所有课程加起来的总分,不该丢分的不要丢,你现在要做的是能够做对其中80%的题目,而剩下的20%也是你能否超过别人的关键。”
江忆安有些愧疚地点点头,明明许一跟她说话时的语气很温和,但她就是感觉心里堵得慌。
“对不起,老师,我记住了。”
江忆安的学习环境毕竟与真正上学的人不同,所以许一看到她有些自责的样子也没有再说下去。
可是江忆安的头却越来越低。
“不过,”许一深谙学校鼓励学生的原则,“不要再为了学习熬夜,如果能拿到诗句默写的8分,你每门课程可以达到110分以上,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期待你下次期末考试的表现,不要有太大压力。”
然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拿起笔在那张数学试卷打着“120分”旁画起来。
江忆安有些惊讶地看着红色的墨水一笔一画落在米黄色的试卷上,先是一个圆,然后空心圆周围是半圆……仿佛每一笔都画在她的手心上,痒痒的,让她不自觉攥紧了手指。
最终,红色的笔迹连在一起构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小红花。
许一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知道,这个行为已经起到了它该有的效果。
“下面给你讲一下错的题目。”
“数学还有不懂的吗?”
江忆安回答:“没有了。”
许一拿出语文试卷:“你的主要扣分点有三个地方:古诗文默写、阅读和作文。”
“诗句默写刚刚已经说过了,下面说一下阅读……”
有了刚刚那番短暂的“谈心”,这次江忆安听得异常认真。
语文这个科目没有固定答案,如果答案是1,那么答2言之有理也有可能得分,只要意思差不多就不会扣很多分,但是这样的题零零散散扣多了,必然会导致总分下降。
试卷讲完的时候已经将近两个小时过去,江忆安带着忐忑期待而来,踏着满夜星月而归。
临走的时候,许一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可以开始学习七年级下册剩下的课程:物理、化学、生物、政治、历史、地理。
看着桌子上许一拿出来的崭新教材,江忆安忍不住偷偷抬手摸了一下,克制住掀开的冲动,立刻将手收回去。
……
时间一天天过去,许一的厚羽绒服已经邮到,以前在梅江她习惯穿修身的毛呢外套,虽然臃肿的羽绒服让她有些不习惯,但是穿在身上特别暖和,即使零下十几度的温度,她也没有感觉出有多冷。
已近十二月,今年的第一场雪似乎来得有些晚,迟迟没有落下。
周六傍晚,许一准备完周一的教案打算躺在床上休息一会,按照这个时间,江忆安半个小时后才会来。
只不过,想是一回事,真的实施又是一回事,她刚往床上一躺,眼皮就开始打架,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房间里的灯还开着,她感觉眼前的白光有些刺眼,不舒服地翻了翻身,半梦半醒间就听到门外有人叫自己。
“依依,依依……”
杨梦回在外面激动地拍门。
许一从睡梦中挣扎了好一会,稍微适应了一下头顶的光,随便穿上一件外套就迷迷糊糊地往外走。
只是,房门一打开,一阵风雪吹进来,彻底将她的睡意冲走,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满目的雪白。
地上、树上、天上……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白。
罕见的蓝调天空下,她第一次觉得远处的那座山在漫天大雪中如此巍峨。
鹅毛大雪纷纷打在她的脸上,不一会,已经覆满脚面。
杨梦回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带着帽子和手套从旁边走出来吓她。
许一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无奈看了她一眼:“幼稚。”
杨梦回乘着一身风雪走进来,立刻把门关上:“依依,我帮你把窗帘拉开,这样你就可以看着我玩。”
许一默默看着她把窗帘拉开,玻璃上映出自己略显苍白的面容。
与此同时,拉开窗帘的那一刻,她看到远处一个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木窗框把那个身影隔成了一幅画,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只留下一串孤零零的脚印。
江忆安还没有过来,杨梦回就率先冲出去迎上她,得意地朝她展示自己包里的东西:“忆安,跟我出来堆雪人啊,姐有的是装备。”
江忆安依旧穿着那件旧羽绒服,一路走来,肩头落满了雪,她抵住诱惑,一本正经道:“老师,我还要学习。”
杨梦回见她这么没意思,立刻挖苦道:“假正经,我才不信。”
其实,江忆安确实有些眼馋地看了她包里的工具一眼,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堆雪人的神器。
但透过玻璃见许一正在房间内看着自己,她立刻摆正自己的心态,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忆安进去后,许一依旧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杨梦回在她门前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雪里,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不等雪停了再去……”
这样的话,身上全是雪,不好清理。
江忆安在一旁说:“下雪堆雪人更有意思。”
许一转头问她:“你想出去和梦回玩吗?”
江忆安立刻站直了,没有片刻犹豫道:“我想学习。”
许一看到她的样子,不禁勾唇,既然想学习,那就学吧。
“嗯,今天学物理。”
江忆安立刻蔫儿了。
“好。”
不过,或许是一直挂念着,江忆安提前把课程学完了,第一章非常简单,对她来说,倍速看完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看来老天也同意她出去玩啊。
许一检查了一遍她做的课后题,全对,本想例行总结一下,没想到刚一抬头,就见那人一直往外探头探脑,时不时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她突然想起来眼前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天性使然,爱玩也正常。
她看着她,淡淡道:“出去和梦回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