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数日,都城内外白茫茫一片,商户们纷纷筹款购买了数量大点的车子,然后将堆在门前的雪一趟趟地运至城外,细细算来,已有五日之久。
一早,酒楼客栈的小二在门前便开始铲雪。
“你听说了吗?叶家姑娘貌似快不行了。”
“不可能吧,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小心环顾四周,见并未有来往之人,拖着扫把就小声嘀咕着,“你未见那日她被人带走的样子,她身边的丫环可来回往将军府偷买了不少药。”
将军府的名声在百姓口中向来有威望,若不是将士在外厮杀,他们怎能过上如此安稳的生活。
酒楼人来人往,一旦消息进入这里,散布速度可想而知。
栀儿端着药来时,难掩其笑意。
轻叩房门几声,待屋内人有了应答,她才推门进去。
“姑娘,你怎么又在看书,这手上的伤可要何时才能好?”
看书即要翻书,翻书便要用手指,痊愈不得,旧伤复发,总是会让人担心的。
她放下药碗,甚是无奈的替她家姑娘合上了书册。
“栀儿,府上的刺客都够坐上一桌了,一时半会儿我无事做,写不得字,弹不得琴,只能看书解闷了。”
追根溯源,买宅子的事办得太顺利,才着了旁人的道。
谁知在李尚书出事前与那东家见过面,来往书信数十封,而齐繁恒所拿出的证据便是李尚书给他的。
只不过人死开不了口,什么都交代不了。
而书院之事,全权交给了吴沁妍和她五师兄。
她接过那碗黑乎乎的药,摆明了一副将要赴死之恒心,好了伤疤忘了疼,当初一口闷,也是为了早点好。
轻呡一口试了试温度,刚刚好,于是,她憋着气一仰头,将药喝了下去。
过了好久,叶念菀还在回味嘴里淡淡的苦味。
“姑娘,饴糖府上没有了,已经差人去买了。”
要不怎么说这药难喝,碗里还有剩余的药渣,乌漆嘛黑的。
“没事。”
“大事不好了!”
管家一声大喊,叶念菀漱口水直接咽下去一半,慌忙低头将剩下的给吐了。
栀儿开了门,管家踉跄了几步,“姑娘,二皇子一众人马又在门前了。”
又……叶念菀就没见过这么难揭的狗皮膏药,拒了几次,竟还要上门。
“既然如此,那就将人请进来吧,也差人去跟萧宸翊说一句,这是他的府邸,二皇子来了便是客,得让主人来待客。”
说罢,她到屏风后换了身干净衣裳,手上涂的药顺便也给擦了个干净。
案子现下结了,皇帝也罚没了他不少银子,甚至还让齐繁恒去南边体察民情,算着应该是明日就走。
一路快步行至前厅门口,叶念菀不免被院子里的两个大箱子给吸引了。
“臣女叶念菀参见二殿下。”
“叶姑娘不必如此,你我已交手数次,何必还这般虚伪。”
一听这话,她快速起身,冷眼一瞧,面子上也得撑得住不是,“殿下说的这是哪里话,不知今日前来是?”
“此次前来乃圣上之意。”
皇子折磨将门之后,试图屈打成招,这样的戏码可在城中唱了许久,自然也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叶念菀很是大度地行了一礼。
“既然如此,那二殿下可还有旁的事?”
“你!”齐繁恒因为被派去南边本就不悦,见她下了逐客令,心下便更想唱反调,“一直惦记着叶姑娘的伤,不知可痊愈了?”
“养伤期间,我实在无聊,翻看了不少书册,记得有一本上面写到,能为伤者感同身受的,必得有其相同遭遇,方可一直惦念。”
做女红之时被针尖轻刺一下,尚且会有不便,更何况这十根手指皆被刺入银针,一切用得到手的地方皆会感到不便。
说着惦念,殊不知是罪魁祸首在回味行凶时的快感。
“此事有圣上出面已经解决了,就此翻篇,臣女已经不计较了,若是殿下还要惦记着,那就与臣女无关了,殿下明日便要起程,还是尽早回去收拾行李的好。”
齐繁恒愤愤不满,可也只能自己咽下这口气。
起身正要离开,与那上茶的丫环差点撞了个满怀。
丫环反应迅速,身子一斜,茶水洒到了地上,见齐繁恒正要发火,叶念菀起身,指着丫环道:“这么不小心,下去让管家好好教教规矩。”
栀儿很有眼力见地弯身将跪在地上的人给扶了起来,嘴里还小声地抱怨着:“下次可得小心,上茶怎么能出错呢!”
事已至此,继续待在这里也是无趣。
目送着二皇子的车马走远,叶念菀似打了胜仗一般愉悦。
“笑什么呢?”
她悠然转过视线,萧宸翊潇洒的翻身下马,没几步就走到了台阶下。
她垂下眼眸,满是疑惑的打量了面前人一番。
而此时,萧宸翊亦是微微抬头看向她。
察觉到异样,叶念菀从幻想中惊醒,他对原主有不一样的感情,又不是对她,没必要如此自恋。
“皇上送来两大箱子奇珍异宝,你看看如何处理,反正是不能收的。”她无功无禄,尚且还只是官员家的女儿,实在收不得。
里面是些什么她还没打开看,不过看那几个随从抬箱子的费劲样,估计好东西少不了。
萧宸翊手一指,江皓十分利索地一手开了一个,另一个则用长剑给撬开了。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两箱东西在闪闪发光,金银参半,首饰将各个缝隙给填满。
叶念菀惊的双眼发光,两三步过去蹲在箱子前,凑近一闻,都是金子的味道。
“要不要留下?”
她犹豫片刻,“不留。”
于是,这两箱宝贝原封不动的被萧宸翊给送去了国库。
“自从你出事,你的大师兄可就不见人影了,你可知去了哪里?”
他查了许久,得到的消息始终是他人在叶府并未出,可偏偏有人发现他曾进出青楼数次。
“三日前你起疑,我去府上看了,大师兄就在,他也是因为出入萧府不便,才没来探望我,若是他真的和你要调查的事有牵连,你尽管去府上将人抓了去。”
然而,萧宸翊并未驳她,只是将近期的事与她细细的说了一遍,自然,涉及到案子的部分也并未全盘拖出。
“我信你查案的能力,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不会阻拦,但我也信我师兄。”
自入了师门,她就被大师兄照顾,学武功慢,他耐心教,她闹事,他帮着。
但她却从未打听过大师兄是哪里人,师父也只说是在山脚下救的,其余的大师兄也不愿说。
萧宸翊掩着内心一丝不悦,深深看了她一眼。
屋内暖香浮动,清茶几许,棋盘之上黑子白子一番对抗,俨然变成了一局死棋。
她手执白子,停在棋盘上良久,手上一滑,棋子掉落在棋盘子上,黑白混为一体,棋局便已乱。
“哎呀,手滑了。”
这一局本就无意拿下,一开始便就注定了结局。
“你何时这么闲,非要来和我下棋。”
他伸手动作缓慢的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捡拾,“年关将至,便将所有的休沐日都凑到一块儿,从现在起,我便清闲了。”
在朝为官都能有休沐之日,为何偏偏在边关的父亲他们没有。
“我挺好奇,你为何就要去刑部,萧伯父已是一朝首辅,这么危险的地儿他是不是阻止了好多次?”
想要了解一个人,除了观察生活中的小细节,最有效的便是心平气和的交谈,谈话间对方的表情琢磨起来很有意思。
叶念菀身子向一倾,双手托着下巴,笑眼弯弯的看着他,见人不说话,便又拿起茶壶来给他倒了杯茶水。
才将茶壶放下,萧宸翊立马端起杯子来,故作玄虚地轻轻闻了闻,然后轻呡了一口。
“有些事要查,这个身份会更方便些。”突然,他拿了颗自己的黑子,放进了叶念菀的白子中,“朝中混乱如何,你看叶伯父便知,刑部危险却比不上那朝堂。”
“若是牵扯到了皇家中人,刑部还会秉公处置吗?”
叶念菀实在信不得这朝廷,后宫前朝斗法,往往总是牵扯无辜之人。
她父亲不得留在城内,也不知是动了谁的糕点。
萧宸翊斩钉截铁道:“自然会,虽主针对官员犯罪之大案,但圣上准许,涉及皇家中人犯事,刑部有权过问。”
原来这书册之上所写,也并不一定为真,她研究过历朝历代的史书记载,几乎每个朝代对于刑部尚书的描述都是心狠手辣,案子几笔带过,反而没什么大案的记录。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这试探。
“将在外,反而多了几分安稳,荣耀归来,必得退其锋芒。”
其实不单单他们,凡是受封将军,或多或少都和朝中一些人有牵连。
不得不承认,经历多了,阅历便丰富不少,而看待一些事情则会比她要通透许多。
“姑娘。”栀儿进来时只见她家姑娘正望着萧宸翊发呆,嘴角隐隐的笑意不明所以。
一声没反应,栀儿便又喊了一声,“姑娘,梨汤好了。”
萧宸翊眸光微垂,神色慌张,“怎么喝起梨汤来了,病了吗?”
“没有啊,想喝了而已,你要尝尝吗?”
她端起碗来浅尝了一口,这次口感正好,虚让了一番,见他不搭理自己,叶念菀直接拿了个空茶碗,然后用汤匙一点点地盛了过去。
并温柔道:“办公事多费口舌,喝点润润嗓子,总是没错的。”
淡淡梨香,尽在唇齿间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