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可惜啊。”仇亿站在长亭里俯瞰着那片废墟,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原寺灵。
“嗯……”原寺灵垂下眼眸,遗憾道:“没想到这么灵的庙也会被拆掉。”
怪不得他每次祈祷都不奏效,菩萨的殿都被掀了……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原寺灵问。
“先去吃中饭吧。”仇亿说。
“这附近没什么好吃的。”原寺灵说:“要到小学部那边才有饭馆。”
“那就去小学。”
“……”
原寺灵犹豫道:“我有很多小学同学住在那里,可能会遇上。”
“你同学?”仇亿想了想,原寺灵这个年纪上下,正常来说现在都应该还在上大学吧。这个时间点正好是期末周,怎么可能会在家呢?
“嗯。我和他们并不是很亲近。”
原寺灵心想,要是碰到老同学,他们一定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反而只会用那些难听的绰号称呼他。可他并不想在仇亿面前败坏好感。
仇亿却搂着他的肩膀,像是去定了一样道:“担心什么?你又不差。”
原寺灵满脸的疑惑,努着嘴自言自语:“……现在确实挺不差的。”
“现在不差不就够了?人际交往中有一种效应叫‘近因效应’,讲的就是最后一次留给人的印象会深刻影响着两个人这段感情的走向。”仇亿捏了捏他的肩膀,道:“现在的你,不论见谁都会给人留下好印象的。”
“真的?”原寺灵半挑起眉追问:“只要静音就好了?”
“嗯?”
仇亿以为自己解释有误,怎么原寺灵看着似懂非懂的样子。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原寺灵好像确实有了信心,做了个深呼吸后抬头挺胸。
随后,他挤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说:“我忽然有想吃的东西了。”
*
八百米馄饨馆开在小学边上的春风巷里,是一家20年老店,汤料味道独特,老板亲切淳朴,是南樟镇人最推荐的饭店。近几年有城里扛相机的人来店里探店,使得这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不仅本地人来吃,别的地方来的人路过时也会要上一大碗馄饨。
仇亿坐在靠窗的位置,高脚凳对他一个近一米九的成年人来说就是个普通的椅子,但对于来这里吃饭的小学生来说,却连腿都够不着地。
坐在他身边的是两个小女孩,大一点的脚能触地了,小一点的就荡着两条细腿。从她们胸口挂着校牌的名字上不难看出,两个人是姐妹关系。
妹妹捏着调羹搅汤,力道一个不稳就撒到了边上,做姐姐的立马凶道:“把汤喝光,不准浪费!”
她站起来,气势汹汹地抱着手臂盯着妹妹。
妹妹立刻瘪着嘴,一边哭丧着脸说着“你凶我,我要告诉妈妈”,一边乖乖就范地端起碗,把汤咕咕喝完。
确认了碗里的汤喝完后,姐姐才捡起旁边挂着的书包递给她,又另外对着她伸出手来:“走吧。”
她们手牵着手刚走,原寺灵就端着两大碗冒热气的馄饨过来了,刚好坐在刚刚妹妹坐着的位置上,抽了两张纸巾擦去溅到桌子上的汤汁,动作非常熟练。
仇亿问:“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嗯。”
“那你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吃是什么时候吗?”仇亿意有所指地问。
原寺灵不会忘记的。但他垂下眼眸,撒谎道:“其他店吃腻了就过来这里吃了。具体什么时候……不记得了。”
“我会记得。”仇亿轻哼道:“虽然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但我会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是和寺灵你一起的。”
“要是我们日后不欢而散,我看你还笑不笑的出来。”原寺灵玩笑道。
“不会不欢而散的。”仇亿说,“我保证。”
原寺灵别过脸去,搅拌着馄饨汤嘀咕:“你真会说话。”
他又怎么会忘记呢。以前小的时候不懂事贪嘴,都不知道那天是原田泣生日。现在回想起来,他好像一直都在给大哥添麻烦。
“要是当时有人告诉我这么做是不对的就好了……”他喃喃自语,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仇亿:“当时?”
“啊。”原寺灵闭上嘴,默念了一遍静音效应,笑道:“我就是想到以前的事情而已,不重要,先吃饭吧。”
吃饭的中途,一个小男孩背着书包着急忙慌地闯进店门,他往店内看了一圈,最后看准了仇亿,直直朝他身边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身。
“怎么回事?”仇亿的眸中稍显惊讶,茫然地和原寺灵对视上。
“不知道啊。”原寺灵也茫然地摇摇头。
不出片刻,一个看着身材圆滚貌似有两百斤重的男人手里捏着个汤勺踏进店里,怒吼道:“赵金伟!给我死出来!”
小男孩在听到这个名字后更加紧地抱着仇亿,像把他当做了避风港。
仇亿知道了,腿边的这个小男孩就是赵金伟。
原寺灵看着追过来的人,眼睛不由地睁大,愣道:“赵潮?”
听到有人念自己的名字,赵潮朝原寺灵看过去。
原本怒火中烧的赵潮在看到原寺灵的那一瞬间也愣在原地,火气化作了惊讶,同时还暗藏着一丝惊吓。
“原寺灵?!你、你不是搬走了吗……?”
仇亿问:“你同学?”
原寺灵没想到真就让他遇上了同学,而且还是个老熟人。他点点头:“我小学的同桌,赵潮,潮水的潮。”
“哦。”仇亿的这个“哦”一波三折,就像又解锁了传说中的人物一样感到新奇。
怀里的小孩子紧张地埋下头,嘴里一直念着“不要过来”。
没想到赵潮专门走了过来。
“真是你!”他讶道,同时眼角一颤,一只手揪着赵金伟的耳朵将他揪到了自己身边,先是在他的裤袋里掏了一会儿,忽地眼神一厉,又朝裤兜里伸。
从仇亿的视角能看到那个小孩将一张20块纸钞卡在内裤里。
赵潮抽出那张20块钱,对赵金伟警告道:“你给我死回家去做口算训练!”
痛失钱财的小孩气得胸膛起伏不止,他含泪“哼”了一声,破罐子破摔地一把推开了赵潮夺门而出。
“不好意思啊。那我弟,读书读粪坑里去了。”
“额……”
周围的人听到赵潮的话纷纷丢下勺筷,然而赵潮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依然言语粗鄙地啐道:“吃猪饲料吃的。”
众人:“……”
原寺灵:“咳咳。”
赵潮回过神,急忙冲他问:“你呢?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原寺灵:“我本来想来这里看看寺庙的。”
“就那个建在山头的什么什么寺?”赵潮不信佛,所以对那些不太关注,但八卦倒是听了不少。
“听说前几年有个疯子在寺庙投井自杀了,还闹鬼,后来庙门就不开了。今年好像有什么项目批下来,要在那建耶稣堂。”
“佛教变成基督教啊。”仇亿嘴角一扯。
“这样啊……”原寺灵眼神落寞。
赵潮看着原寺灵,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是话到嘴边就噤声了。
仇亿看出其中的微妙之处,便问:“你有什么事找原寺灵吗?”
“没、没什么。”赵潮忽然被的陌生人搭话,定睛一看,没想到说话的人长相这么帅气,一下子舌头都捋不直了,悄悄将掌心贴着裤逢搓了搓,尴尬地对着原寺灵道:“我看你过得挺好的,有些事还是不提了吧……”
原寺灵也没有和他叙旧的打算,只用勺子舀着馄饨吸溜进嘴里细嚼慢咽。
然而,赵潮嘴上说着不提,可是心里却像是等这一天很久了似的,也不说告辞,反而坐在原寺灵边上,是刚刚那对姐妹中姐姐坐的位置。
他将汤勺搁置在桌上,两只手靠在桌沿,主动叙起旧,问:“你还记得咱们小学的牛老师吗?”
原寺灵吃饭间隙抽空回复:“记得啊,但我忘了他全名叫什么。”
“牛今力。”赵潮说完,眉心紧皱,像在思考什么很复杂的事情。
他这个人从小就嘴笨,不太会说话,也许是这时候想说的话太多了,一时之间堵在心里什么都说不出口。
仇亿就像是旁观者一样,静静地坐在一边旁听着他们的对话。
“牛老师怎么了吗?”原寺灵关切地问。在他的印象里,牛老师是他在小学阶段里唯一关心自己的人,因此他不希望老师出什么事。
“你……”赵潮心里有鬼,不再去看原寺灵,而是抱着手,咽了口气,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牛老师说他的圆珠笔丢了,让我们全班翻桌子。”
“记得。”原寺灵紧盯着赵潮不想让他往下说去,因为怕被仇亿知道他曾经“偷”过东西。他不悦地道:“你提这个做什么。早就过去了。”
“不是你。”赵潮的眼神中流露着些许惊恐,一直没敢去看原寺灵,沉默了许久才下定决心,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
“……”
那件事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别人不问他都想不起来,原寺灵只希望这个话题快点终止。
“是我。”
说完,赵潮脸色羞红地埋下脸,他原本就肥头大耳的,此刻像个冻了霜的柿子。
“啊……”原寺灵插嘴道。
赵潮嗓门忽然响亮,开始不管不顾地解释起来:“那天早上,我走在牛老师身后,那包圆珠笔掉在了地上,我捡起来想还给他,但是他一直在打电话。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怕老师,见没机会上前插嘴就没及时还回去。”
这时,原寺灵想再制止就已经来不及了,要是还强行打断赵潮只会更加惹仇亿怀疑。他皱着眉,叹了口气,只好接着话题问下去:“那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桌子里呢?难不成是你放的?”
赵潮很快道了歉,闭着眼说:“是我放的。”
“……”原寺灵眼角抽搐了一下。
“你听我说,”他的脸皮陡然变厚,这才敢抬头和原寺灵对视,他说:“在我鼓起勇气要还的时候,偶然间在楼梯口听到牛老师和语文老师说要严惩那个偷他笔的小偷。可是,其实根本没有小偷,是牛老师自己弄丢的。但是……如果那包笔在我的手里,我就成那个小偷了。”
“我当时很害怕,想着把那包笔干脆丢掉算了,然后你就走过来了。”赵潮说着,又连连说了好几个对不起。“我当时真的很嫉妒你,你就原谅我吧,我是个大坏蛋,我也没想到后面你身上会发生这么多事。”
“你嫉妒我?”原寺灵有些惊讶。诚然,他小的时候目光短浅,曾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受万千宠爱,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但现在的他早就没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所以对于赵潮口中的嫉妒感到不可思议,觉得他认错了人。
“你明明和我家境差不多,却总是能穿很好看的衣服,小店里的游戏机说买就买,不管什么玩具都比我的要好,每次留学都有读重高的哥哥来接……我一想到你这样的人就算在小学成绩平平,但有这样爱你的家庭,以后肯定也会出人头地,甩我一整条街……”赵潮说着说着又连声道歉,“我一时被嫉妒心蒙蔽了双眼,就趁机嫁祸给了你。”
“!!……”原寺灵的表情像是走着走着忽然被人塞了颗引燃的炸弹一样,吃惊,难以置信,最后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拧着眉毛。
“我得知当天班会课上会搜课桌,所以在班会开始前就塞进了你的课桌里。我本来以为我可以装得跟其他人一样若无其事,可是,当你把那袋笔从自己课桌里抽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慌了……”赵潮不敢再看原寺灵,却依旧道了两声歉。
“我害怕你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害怕你说有人栽赃、诬陷你。甚至做好了自首的准备。但那时候牛老师却眼疾手快地挡在了我面前,一口认定了你是小偷。”
仇亿换了只手支着下巴,有些地方和李新云说的有出入,原来这件事还另有隐情。
“那次班会课以后,牛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和我说他知道是我偷的笔,只是想考验我会不会还回来,而我没有。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当时的我就只顾着和他解释我没有偷了。虽然我说的是实话,但他却在谈话结束之际一脸严肃地说,‘你确实没偷,因为偷的人是原寺灵’。”
“什么意思……”原寺灵看上去有些混乱,回头无助地看了眼仇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