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木屋里，仇亿翘着长腿坐在电脑椅里，支着下巴盯着显示屏看。
在他的虹膜中映着划分成了十六格的监控，他刚刚分明是听清楚了。
原寺灵喊了他的名字。
他倒退了几秒监控记录，但是原寺灵的声音太轻了，记录里几乎听不见声音。
难道是幻听了么？
刚想到此，仇亿的手机就接收到了一则消息。
是仇元发来的。
【哥，你帮帮我。最后一次。求你了。】
仇亿关了手机没有理会。
可是仇元依旧锲而不舍地发来消息。
到最后还打了电话过来。
“只要你把李新云弄出来，我保证，从今往后再也不跟原寺灵计较了。”仇元声音萎靡不振，尾音还带着些抽泣的味道。
在仇元出院后没几天，李新云就去砸了银行，被安保人员当场控制送去了公安局刑事拘留。
根据当时调出来的监控画面，李新云在进去银行前就从衣服里抽出了一把锤头，而且进去以后还故意朝人前挥舞锤头，嘴里叫嚣着“我来抢银行了！”，完全就是奔着被警察抓走的目的去的。
他原本就有假释在身，要是行为不端立刻就会被关回监狱里去。在仇亿的印象中，李新云并不是个会意气用事的人，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是他全方位衡量过，认为继续待在外面不如待在监狱，这才铤而走险。
而把李新云逼到这个地步的就是仇元本身。如果李新云自己不想出来，换谁捞都没用。
“我说了，你自己招惹的人，自己想办法。”仇亿说。
“可是我马上就不得不回美国了！！”
“反正你都是要回国的人了，还管李新云坐不坐牢做什么？不管怎么样你们都不会再见面了的。”
对面停顿良久，抽泣起来，说：“我不要他进监狱……”
“他都要你死了。”仇亿一顿，说：“就是因为你没死成他才躲监狱里去的，让你不要打草惊蛇，你一出院就堵人家家里，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找他寻仇。”
“我说了不是找他算账！”
“他信吗？”
“那我走！”仇元声音激动道：“我可以再也不来琬城，真的，你帮我把李新云救出来……”
“……”
“李新云现在唯一挂念的人就是原寺灵。”仇亿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说：“如果原寺灵愿意去说服他出来，或许还有一丝可能。”
仇元立刻说：“那就赶紧把原寺灵叫回来啊？”
“你以为我不想？人都被你吓跑了。”
仇元沉默良久，说：“那我雇人去找。”
“你可省点心吧。”
仇亿手里转起了笔，视线上移到了显示屏，眼神顷刻间变得晦涩。
监控里，原寺灵靠墙蜷缩着，被褥耸动，意义不明。
他略带欣赏地看了几秒，最后关闭了监控页面。
“我已经让人找过去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人靠不靠谱。
·
临里南站九点准有一班动车到站，拥挤的人群如泄洪般从七个出站闸口一涌而出，而原田泣便是其中之一。
临里南站的火车站很小，没有狭长的廊道，从闸口出来就触及到了外面的阳光。
如今正直春分，南方的天气已经到了中午可以脱去外套换上短袖的时节，原田泣没走几步路就被太阳晒得火热，立刻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了下来挂在手臂上。
他先去找到了网约车的位置，随后从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查看仇亿发给他的定位。
【临江街道31号学友汇一号楼309】
其实他已经记得很清楚了，导航地图里还留着那个住所，以防万一，他还是点进了仇亿发给他的定位，再打开弹出来的导航地图查看具体路线。
上一次见原寺灵还是正月初一，转眼间就过去了两个月，可是他却觉得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原寺灵了。
人真是奇怪的物种。当两个人同城时，即便一年到头都没见过面也不会产生好久不见的念头；然而一旦异地，哪怕只分别了十天半个月就会让人产生一种阔别多年的既视感。
他忘不掉仇亿联系他的那天。
见完许玉琢的父母后，他抱着怀疑的心情回了曙光区的套间去找原寺灵。
开门前，他还在心里想着等会儿见了原寺灵该怎么和他说仇亿跟他打电话的事调侃他好。
结果留给他的只有一间空荡荡的房子，原寺灵人不在也就算了，可能是出门溜达去了，因为原寺灵天性坐不住，喜欢到处乱逛。可是……当他发现门卡老老实实地放在之前他放着的位置，找遍了所有房间都没有看到原寺灵来时背着的行李袋后，他傻了。
第一时间，他也没有着急，马上拨打了原寺灵的新手机号，他在带着原寺灵更换手机号的时候特地拍了号码备注进联系人里，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后续给他安排进电子厂上班时报名用，他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用他的手机去打原寺灵的电话号码。
结果，来电通知告诉他，这个号码是空号。
那一瞬间，最先涌上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困惑，紧接着也不是愤怒，而是惊慌失措。
原寺灵去哪儿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连房卡都没带走。
这个废物能去哪儿？
原田泣逐渐从惊慌过渡到了恼火。
他耐着性子主动打电话联系仇亿，可是却被对面狠狠地嘲讽了。
终于，他迎来了愤怒。
哈哈。废物？垃圾？
这是用来形容他的么？
谁是废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吧？
他可是凭本事考上的国内顶尖大学，凭本事进的大厂，只用了五年就从一开始的年薪十五万到了如今的年薪五十万，凭本事摘去了特别贫困户的标签，培养出了一个考全校第一的原屋顺，马上就能和许玉琢这样的高知女友步入婚姻殿堂，还负担着在医院长住的李金莲的全部开支……
他是废物垃圾，那原寺灵是什么？？？？
区区一个原寺灵。
不过就是个……
原田泣抓着手机，眼底猩红一片。
然而这时候，一个电话彻底击碎了他的心理防线。
“哥……妈妈出事了。”
·
赶到医院的时候，原屋顺正趴在病床边。
在听说李金莲下楼时突然半身偏瘫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消息时，原田泣史无前例地慌了。
李金莲绝对不能出事啊……
他在开车的时候手心一直冒汗。
要是李金莲出了什么事，原寺灵会怎么想啊……
好在医院的楼梯做得不陡，李金莲只摔了一小段阶梯，伤到了三根肋骨，伴随一些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说她现在有些神经衰弱，前段时间还半夜梦游到窗口招手说梦话，吓得隔壁床的人打电话通知医生过来。
“她说什么梦话？”
“听不清，就说什么‘不要死啊’这种话。”
原田泣皱着眉，才不信这些玄乎其玄的东西。
直到原屋顺表情凝重地拨弄着手指头：“可能二哥年前也来找过妈妈。”
她和原寺灵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总有那么一瞬间，原田泣老是会把她看成原寺灵。
“你什么意思？”
原田泣猛然想起仇亿在电话中和他说过的话，眉心皱成了川字。
“你可能不知道吧？”原屋顺扯出了一个苦笑。
“我知道什么？”
“二哥去年有来找过我。”
“他找你干什么？”原田泣不禁咽了口冷气。
“他让我以后都不要惹你生气了，要我好好读书，照顾好妈妈，要懂事，不要像他那样贪玩，在学校不要树敌，尽量和好学生交朋友……还有……”
“还有什么？”原田泣沉声问。
原屋顺说不下去了，干脆趴在床边埋在了被子里噤声。
隔壁床的阿姨拉开了帘子，适时地大着嗓门替原屋顺补充道：“就你们家那个小男孩啊，去年突然跑过来和金莲一通撒泼，吵得老凶，说他在外面惹了事得罪人了，可能生死难料活不下去了，让金莲忘了他这么个儿子。从那之后李金莲每天都神经兮兮的。所以你们家那小孩最后咋样了？”
“我们怎么知道！？他又没有和我们住一起！！”原屋顺突然抬起头，用足以剜人的眼神瞪着原田泣，仿佛她知道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一样。
“…………”
如果这时候告诉原屋顺“你二哥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会不会气到用尽全力打他？就像当年原寺灵那样……
原田泣想都不敢想。
·
一直以来那么努力地证明自己是想做什么呢？
原田泣坐在出租车里一路沉思。
一开始拼命的理由只是单纯地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失去家庭的支持，担心在读书期间沦落成为一点都不体面的饿死鬼。
没想到用力过了头，竟然让他考上了北川大学。他是南樟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人，而且还是国内的顶尖学府，录取通知书到家后的那一周里，全村，全市，甚至全国都在关注着他，在那个寒门已经难出贵子了的言论铺天盖地地布满网络时，他的出现，又成了各大媒体的流量密码。
那时候，很多电视台的人过来他家采访，甚至他还没去读大学就有名企给他递橄榄枝了。
他一边含蓄地有些不自在地面对镜头和采访，可即便如此，李金莲却还是连短暂的目光都不想分给他，只有一起接受采访的时候才会揽着他的肩膀挤出个假笑应付。
那个时候，她甚至还拉过来了原寺灵，原寺灵比他要不畏惧镜头，还在镜头前扮鬼脸。记者出于礼貌问了个原寺灵问题，原田泣到现在还记得。
“你觉得你哥哥厉不厉害？”
当然，他也记得原寺灵的回复。
“也就一般般。”
呵，你倒是也考一个试试啊？
他在心里冷嘲热讽，余光却注意到了李金莲投向原寺灵的赞赏的目光。
那一刻，他一败涂地。
原田泣清楚，李金莲不过就是在想“为什么她生的儿子没有原平安前妻生的出息”，她快嫉妒疯了，没日没夜地和一个过世快二十年的女人做比较。
算了，李金莲没救了。他从那天起就不再对李金莲抱有希望，心里压抑不住的愤怒也都全部转移到了原寺灵身上。
或许从产生那样的想法开始，一切就都错了。
原寺灵的存在成了他衡量自身有多好的参照物，这一点竟然连外人都看得出来。
他作为大哥，除了“哎呀，今天心情不好，让我算计一下今年过年带点什么别致的礼物给原寺灵吧”外，关于原寺灵的一切他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仇亿前些天提醒他某个地方留有原寺灵写的信，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原寺灵曾在咖啡店工作过。
哪怕亲眼看到了原寺灵的字，他还是不愿相信这是原寺灵亲笔写下来的。
这个蠢货还知道写信呢？让我看看有多少错别字吧！
他暗自得意原寺灵写给他的篇幅比写给仇亿的要多好几段。
但通篇下来，原寺灵跟他说的只有：钱。
第一段让他帮忙照顾原屋顺，如果真的不打算养她了就提前半年和她说，她人聪明，半年时间里一定会找到好去处的。
第二段让他继续支付李金莲的医药费，他保证会定期把钱打进他的银行卡里。
第三段依旧是让他不要动山上的房子，如果要动就去和仇亿联系，如果仇亿也同意就随他处置。
第四段求他以后不要再在过年边来找他。
不，其实根本就没有第四段，因为第四段被他划掉了，只不过能隐约看出他写了什么。
原田泣特意把写给自己的那几段留到最后再读，看其他人的都是粗略地过一遍，尤其是仇亿的那一小段，一边读一边冷笑，到了自己那部分，他的阅读速度立刻慢成了一秒一个字，有些话还反复倒回去读。
看完后，要不是旁边有人，他能当场把信撕了丢掉。
呵呵。
原寺灵就和他的名字一样，迷信。
一天到晚就想着天上掉馅饼，到头来一无所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