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段为说的那样，酒精的确可以麻痹神经。
几杯热辣辣的白酒下肚，一直笼罩在舟星逸心头的阴云果然消散了很多，他的精神已经无法再集中思考了，大脑也像是被涂了强力胶，再也无法转动，被外力凝固住了。
舟星逸整个人也紧跟着凝固了。
一锅菜只吃了半锅他就醉得不行，歪倒在桌上说什么也起不来了，邵扬怕他扯到伤口，连忙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到自己身上。
“你这朋友心情不好啊。”段为说着，将碗里最后一口肉扒拉进嘴里，“你把他带屋里睡去吧，我看他这样也回不去了。”
“行，那间小屋我收拾出来了，被子也都是新的，你直接睡就行。”
邵扬说着，小心翼翼地把舟星逸架了起来，段为应了一声，也起身帮着把舟星逸放倒在床上，接着他又退远两步，饶有兴趣地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舟星逸，笑道：“说真的，这小家伙长得还挺好看的。”
邵扬回头看了段为一眼：“小心你媳妇削你。”
“怎么着，说说都不行啊？”段为耸了耸肩膀，随手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叼在嘴上，邵扬咳嗽了两声，用眼神示意他把烟放下。
“操，你怎么跟他事儿一样多。”段为抱怨了一句，颇没好气地把手里的烟折进手心，“行了，你照顾他吧，我出去了。”
“舅舅。”邵扬又叫了一句。
“干嘛？”
“帮我刷个碗呗？”
“滚蛋！”
砰。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邵扬笑起来，床上睡得正香的舟星逸也跟着发出一声烦躁的呓语。不知道是不是衣服裹得难受，舟星逸闭着眼睛撕扯起衣服来。
邵扬怕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扯到伤口，忙凑过去拽住了舟星逸的手：“别动，别扯到伤口了。”
听到邵扬的声音，舟星逸微微睁开眼，他的眼睛中蒙着水汽，像是笼着一层眼泪，委屈又可怜。
见他这样，邵扬心底一阵柔软，放柔了声调哄道：“我帮你换个衣服行吗？换我的睡衣，会舒服点。”
舟星逸的嗓音发黏，艰难地“嗯”了一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邵扬，那副专注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怕被遗弃的小狗，好像只有无时无刻地看着他才会感到安心。
邵扬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神情有点尴尬：“......你自己穿？”
舟星逸盯了他半晌，点了点头。
他磨蹭着从床上坐起来，一颗一颗动作缓慢地解开扣子，废了好半天才将那件糖果色的薄毛衣脱了下来。他还想再脱那件打底衫，但是胳膊一抬就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邵扬看不下去了，伸手拽住了打底衫的一只袖子：“行了，你手别动了，我给你脱。”
舟星逸乖顺地点了点头，果然不再动了，邵扬单膝跪在床上费了好大劲才把衣服给他倒脱了下来，接着，又艰难地给他套上了睡衣。
当他拽着舟星逸的胳膊正专心致志地往衣服里塞的时候，舟星逸看着他，忽然低声问了一句：“邵哥，你为什么躲着我？”
邵扬的手猛地一顿，好一会才恢复了动作，但他却没有回答，而是转移话题说道：“裤子你自己换吧，一只手应该也可以。”
说完，邵扬就要起身离开——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舟星逸的问话，在两个人的关系变得更尴尬之前，或者说，在舟星逸问出其它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的问题前，邵扬需要出去躲避片刻。
可舟星逸却不打算给邵扬这个机会，见邵扬要走，他立马又补了一句：“你这样我很难过。”
邵扬握在门把上的手立刻停住了，他无法再做出开门的动作，也无法在舟星逸这样委屈的声调下离开。
他真的不想让舟星逸更加难过。
好半天，邵扬才终于收回手，转头看着床上的舟星逸：“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舟星逸神情悲伤地点了点头，也许真是应了那句酒壮怂人胆，舟星逸忽然很想在今晚和邵扬把一切都说开，不管结果如何，都比他们现在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要好太多了，于是他又问道：“邵哥，你讨厌我吗？”
邵扬没想到舟星逸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连忙摇头：“不讨厌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为什么你要躲着我？你不去兼职也是因为不想见到我吧？”舟星逸说道。
邵扬沉吟片刻，终于说了实话：“是，我承认我的确是躲着你了，但绝对不是因为我讨厌你，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舟星逸追问：“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就这样。”邵扬耸耸肩，说道。
在被舟星逸反问的这一瞬间，邵扬忽然很讨厌这样窝囊的自己，处处遮遮掩掩，这种犹豫不决踌躇不前的态度让邵扬自己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不管舟星逸会怎么看他，他都准备在今晚将话点透。
对于自己别扭的性格和感情，邵扬早就受够了，他不想再憋闷下去，也不想再躲，他索性一咬牙，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纠结和困扰全盘托出，在舟星逸面前发泄了个遍：
“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有点不对劲，从一段时间以前我就发现了，我老是梦到你，控制不了，而且你的一举一动还会影响我的情绪，甚至你身边出现其他的人我都会觉得吃醋，我还越来越想掌控你的社交，对于你身边出现的人都会产生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就像今晚在店里，明明出现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但是你叫的却是何兴的名字。舟星逸，我不过一周没来，你们的关系就这么好了吗？你就那么希望第一个出现在你身边的人是他吗？”
这带着醋意的质问一出口，舟星逸懵懂的表情上紧跟着就带了一丝惊讶，同样的，邵扬也在脱口的瞬间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越界，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滔滔不绝的质问就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他觉得一直以来，自己的胸口就像是堵了一个在持续不断充气的气球，而这不断涨大的气球终于在这一瞬间被引爆了，巨大的威力深深刺痛了他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促使着邵扬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种感觉是不对的，我的这种占有欲不该出现在你的身上，可是我控制不了，我担心我再任由自己的感情发展下去会让你讨厌，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直接选择断联吗？”舟星逸冷声打断了他。邵扬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情绪，只听声音是觉得舟星逸生气了，而这也是邵扬最不想面对的一个结果。
“那我还能怎么办？”邵扬勉强维持着情绪反问道，“难道还要提前告诉你一句吗？把我对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告诉你，然后跟你说，‘完了，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咱俩断联吧。’是这样吗？”
舟星逸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喜欢了就要断联？我不懂你的逻辑。”
邵扬烦躁地揉了一把头发：“这有什么逻辑？我们是两个男的，男的和男的之间有什么可喜欢的啊？不恶心吗？”
“恶心？”舟星逸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不可置信地问道，“男的怎么了？男的也是人，就不能有感情了？裴承也是男的吧，成双也是男的，提到他们俩的感情的时候你不是也表现得很正常吗？还是说你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你一直都觉得他们俩恶心？邵扬，你歧视同性恋是吗？”
尽管舟星逸的语气非常严肃，可他的声音却有些发抖，似乎他正在承受着一种巨大的痛苦。邵扬细细回忆了一下，这好像是舟星逸第一次对自己生气，也是他第一次这么冷淡的叫出自己的全名。对此，邵扬感到有些难受，心脏一下一下地跳痛着，折磨得他有些喘不上来气。
而更刺痛邵扬的，是从舟星逸口中说出的“歧视同性恋”这五个字，这让邵扬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他紧紧地攥住拳头，十六岁时那段痛苦的回忆如汹涌的海浪般涌进脑海。
他的性向、他的秘密，曾被那么血淋淋地当众剖开过，那被打碎成渣的尊严邵扬用了很久才重新拼凑完整，与其说是不愿承认，不如说是他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同性的这件事。
可这绝对说不上是歧视，真的只是不敢而已。
他不敢再去与大众相悖，他害怕自己已经被撕碎过的心脏再被践踏粉碎，他实在是承受不起了，所以为了不再受伤，他只能深深地把自己包裹起来，随波逐流。
可邵扬没想到，自己为了挽尊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伤害到了一个他绝对不愿意伤害的人，舟星逸的脸上瞬间闪过的痛苦让邵扬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他不确定舟星逸露出这个表情的原因，但也隐隐猜到了几分。
难道舟星逸......和他一样？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这个念头一冒出头，邵扬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慌张，他正要解释，可舟星逸却打断了他：
“算了，你怎么想跟我没关系，我也管不着。”
说完，他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缓和情绪，等再次睁眼时舟星逸眼底的悲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和漠然。
“谢谢你和舅舅今天帮我，我先回学校了。”舟星逸说着，抄起床上的衣服就准备离开，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邵扬突然拽住了他。
“别走。”
邵扬高大的身影挡在他身前，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再次听到这熟悉的挽留，舟星逸的心脏猛地一颤。同时，他又感到无限悲凉。
他翻过手腕用力挣开了邵扬的手，后退两步，背靠着墙壁苦笑道：“干什么？你又准备强吻我，然后第二天翻脸不认人？”
邵扬一愣：“什么？”
舟星逸看着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委屈，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变得哽咽：“有意思吗？你要是觉得同性恋恶心你亲我干嘛？当初莫名其妙冷暴力我的人是你，喝多了又拽着不让我走的人是你，亲完嫌恶心第二天翻脸不认人的还是你。邵扬，耍我好玩吗？”
不等邵扬给出反应，舟星逸继续说道：“是，我承认我是喜欢你，但是也没有你这么作践人的吧？我喜欢你我就得不要脸呗，就得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呗？行啊，那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地跟你说清楚了，我就是同性恋，你爱恶心就恶心去，我他妈不在乎！”
“邵扬，你听清楚了，我不喜欢你了，老子不伺候了！我真他妈的是眼了瞎了才会喜欢上你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