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禧宗元和七年夏,文氏渊周聘溪家鹤娘为妇,三书六礼既成,永结溪文之好。
天都永安坊西南隅,两户青瓦小宅相邻,仅一道低墙相隔,宅子精巧玲珑,宅前疏阔,一汪墨绿小潭闪烁碎银光芒,院墙高筑,挡住道路喧嚣。
此时,两户人家屋檐皆悬红绸喜灯,屋内红烛高烧、墙角箱笼堆砌。
赵宗瑾站于左侧屋宅旁,垂眸看着无理取闹的赵宗珏:“闹够了就滚回去!”
赵宗珏少年稚气,红脸吵闹:“你退婚,却让溪鹤嫁给他,果然如父亲所言,不知礼仪的贱人,亏我母亲待你——”
赵宗瑾满腹怒火无处可泻,气急一耳光甩向他,见他不可置信,平静说道:“今日在此的人,都是溪鹤所爱之人,你不请自来,就给我守规矩待在一边。”
“你打我?”他愈发气愤:“溪鹤也是赵府人,祖父孝期未过,她不能成亲。”
赵宗瑾冷笑,拽着赵宗珏衣领骂道:“赵世勋该死,他还不配我们为他守孝。”
“赵府这种泥塘,怎么配得上鹤娘。”
她又一耳光甩向他:“我不管夫人给你说过什么,你收好龌龊心思,鹤娘从来不是赵家的人。”
见赵宗珏两颊红肿,唇色惨白,眼泪鼻涕止不住地流,她将人扔到一边,转身离去。
隔壁宅院屋顶,羽寒川提着彩编灯笼将一切收入眼底。
文濯月趴在一旁感叹:“啧啧啧,文修楷的消息信不得,不是说赵大姑娘温柔文雅吗?”
楼下文修楷喊道:“你们俩干嘛?挂好了快下来,要接亲了,别偷懒!”
文濯月回头热切答应:“好,四叔。”
转头压低声音对羽寒川说道:“你们怎么想的,找几个丫鬟小厮准备就好,我好不容易练就的一身功夫,居然在这里挂灯笼?”
羽寒川笑答:“渊不想外人叨扰,溪姑娘也不想铺张吵闹,又何必找麻烦!”
文濯月挂在屋顶,晃荡身体说道:“阴谋诡计,你们这种人,哪句话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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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鹤坐在妆境前,身着厚重红衣华袍,发髻高束,红玉珠钗、珍珠耳坠华光迷人,额间花钿更添风情。
她随手把玩胸前黑白玉坠,心忧难受。
阿娘,阿爹,月儿,我要成亲了,我又要有一个家了……
“啊啊啊——”
耳畔响起好友泣声,溪鹤无奈说道:“我是成亲,该高兴一些。”
花生哭得眼肿:“我是高兴啊!越高兴越想哭。”
花苓泪水滑落:“以后我们就不能天天在一起了,我太难受了!”
一旁的几位姑娘安慰她俩:
“女子都要成家的,我偷偷瞧过新郎,长得可好看了,像神仙一样,溪鹤肯定喜欢,你们不要再哭了!”
“就是嘛!一看就是她心爱的脸,身姿也好看,她肯定喜爱。”
溪鹤浅笑,想起身安慰她俩,这时冬歌推门而入,催促道:“快快快,隔壁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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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绸珠帘遮眼,布摇声响,赵宗瑾托住溪鹤的臂弯,新妇在好友们的簇拥欢笑声中跨出房门。
忽然,耳畔安静。
一双熟悉的手出现在盖头下。
她停步柔声说道:“次卿,你可算来了!”
房次卿身子一顿,往日柔情皆无,面色苍白,文雅脸庞徒增悲色。
他不知为何难受,他不想溪鹤成亲!他想带她走!
周围姑娘见他俊雅非凡,猜测他的身份,也不知溪鹤哪儿认识这么多好看的人。
房次卿强压怨气,打开手中长盒,周围人皆吸一口凉气。
一块黄金打造的巨大凤凰牡丹绽放其中,牡丹花片薄如蝉翼,片片重叠,凤凰口中含铃,昂首展翅,尾羽层叠舒展,华贵光泽迷人眼。
赵宗瑾惊讶,这是——大乾开国帝后新婚之礼,前世溪鹤被册封为皇贵妃,那人便用此物讨她欢心。
“此物,送你。”
房次卿取出凤凰牡丹,将一条长链递给溪鹤,另一条塞给赵宗瑾,凤凰牡丹坠于裙摆,铃铛乱响。
他不舍退后一步,垂眸说道:“愿卿春和夏安,秋泰冬禧!岁岁长乐。”
一字一句,皆为溪鹤。
溪鹤乱生心意,她能感受到房次卿的不对劲,可是,为什么?
“走吧!”赵宗瑾轻声唤道。
“嗯!”
溪鹤与房次卿擦肩而过。
鞭炮声炸,礼乐奏鸣,她在欢笑祝福声中失去自我,一双骨节分明的劲手抚过她的手背,身旁人变得风骨峻峭。
告天地,行跪拜,诸礼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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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月光昏昏,文渊周推门而入,掩去门外牛鬼蛇神、阴谋诡计。
他轻轻褪去外袍,拂开层层纱帷,精雕朱漆大床上红绸丝被凌乱。
熟睡的新妇缩成一团,盖头欲落未落,首饰凌乱,独留一双素白玉手紧拽红绸,金玉双镯映衬,愈发美艳动人。
“溪鹤……”他俯身轻轻唤道:“新婚夜,可不是这么过的……”
溪鹤太累了,昏昏沉沉,身子好像在沸水中沉浮。
文渊周轻轻抱起溪鹤的腰,环她入怀,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
轻揭红绸,拂开额前珠钗玉链,肌肤黏着细密薄汗,散乱的发丝贴着脸颊脖颈,珠钗耳坠失去颜色。
文渊周失神,温热掌心托起她低垂下颌,指腹摩擦温软肌肤,落到红唇。
带着湿意的呼吸唤醒他的情思,他轻柔摘去她的珠钗耳坠,将墨发散开,又解开她的束腰衣带,褪去厚重礼衣,露出娇红短衫。
红绸墨发,软肌白肤,胸前黑白玉坠,他呼吸愈发沉重,难以自持,可对方睡得香甜。
“我们是夫妻……”
唇触朱色,舌卷口脂,湿意又落于额间,发丝纠缠,他迟迟不肯离去。
月色愈朦胧,窗外轻磕声响,文渊周这才将溪鹤慢慢放下,轻拢被角,起身挑灭烛火,浇灭炉中安眠香,随后换下白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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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溪鹤身子软绵无力,被窝热气捂的她难受,翻来覆去,总算从红绸里探头,迷迷糊糊望着床顶发呆。
“精雕山水花鸟纹,还是螺钿——”不是我的床。
“文渊周!”溪鹤一骨碌坐起,总算彻底清醒,想起她已是新妇。
屋内寂静无声,溪鹤随意披上宽大白袍走出房门,烈阳刺眼,一手遮挡在她眼前。
“文渊周?”松香萦绕,不是他还能是谁?
溪鹤渐渐看清,文渊周倚门而立,修身黑袍、高束墨发,显得姿态愈发精劲。
“不舒服吗?”嘴角微扬,声音温柔缠绵,好像她们是多年夫妻。
溪鹤习以为常,她现在明白了,文渊周性格便是如此,让他演去吧!
不过她不想给他好脸,毕竟二人不熟,退婚成了提亲,婚姻成了交换,任谁都不会喜悦。
“鹤娘。”赵宗瑾站在宅前石桌旁,轻声唤道。
喜色溢出溪鹤眼眶:“瑾娘,你还在!”
她推开文渊周的手,见房次卿也在。
瑾娘眉间郁结,笑意虚假;房次卿颓废,强撑着神官端正姿态。
这二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溪鹤扑到瑾娘面前:“瑾娘,我以为你回家了!”
又问道:你们怎么回事?没休息好吗?”
赵宗瑾不想她担心:“没有,别担心。”
房次卿冷笑,一字一句强调:“我们,门外守夜。”
“守夜?”
“有这种习俗吗?”
文渊周走下步梯:“门外窥人,神官风仪,果非凡。”
房次卿脸色更难看,憋着气吼道:“哪有人,新婚夜不在一起。”
溪鹤算是明白了,这算什么事?他不在挺好的,就是不知他去哪儿了。
偏偏次卿是老古董带大的小古董,他叛逆起来简直无道,又在一些琐事上遵循老旧礼仪,新婚夜妻子丈夫不在一处,他认为是对我的羞辱。
瑾娘脸色为什么也难看,她和次卿想的肯定不是同一件事。
溪鹤开口说道:
“次卿,无事的,昨天我太累了。”
“我以后再也不结亲了,身体都快散架了。”带着几丝撒娇意味。
“怎么可以?这不对,新婚,重视。”房次卿愈发不喜文渊周。
文渊周揽过溪鹤的肩,将宽大长袍提起,瞥着房次卿说道:“许久未进食,饿不饿?”好像溪鹤当真是她所爱。
溪鹤头皮发麻,抓住赵宗瑾的手臂就跑:“我要去洗漱。”
房次卿也想跟上去,文渊周脸色瞬变,寒意快要淹没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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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石桌,几盘小菜,四人对坐。
这大概是溪鹤吃得最煎熬的一顿饭,她再迟钝也能看出面前三人针锋相对之势。
“我出钱,要丫鬟伺候鹤。”房次卿挑起一块肉放到溪鹤碗中。
“不要。”文渊周冷言拒绝。
“花生花苓都能来照顾她,我安排吧!”赵宗瑾挑起一筷子菜夹给溪鹤。
“不要。”溪鹤摇头拒绝。
房次卿放下木筷,皱眉说道:“鹤,你做饭,难吃,要人伺候。”
赵宗瑾顺势接话:“文公子,鹤娘随我过的是富贵日子,总不能成亲之后便失了安逸。”
文渊周目光灼灼,直望溪鹤:“溪鹤,你可要人伺候?”
三人齐看她,她自然不需要人伺候,可是,她确实不善庖厨,文渊周会不会?
文渊周垂眸,眼里暖意快要溢出眼眶:“不如,我伺候你吧!你主外,我主内。”
房次卿脸色铁青,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男子,怎么能……
赵宗瑾惊诧,她自是不信文濯月所言,文渊周身份绝对不简单,可他怎的说出这般话来,竟面不改色?
“你会做饭?”溪鹤疑惑,她可记得他熬药烧锅。
“会。”
“你会收拾屋子?”
“会。”
“你会要我的钱吗?”
“不会。”
“好!”溪鹤满意,不过:“你没骗我?”
“立字为据。”文渊周连语气都温柔得能掐出水。
溪鹤知他在演,可若是每日都扮温柔郎君,又怎能说这不是他真性格。
赵宗瑾不想溪鹤困于内宅,可是,她也不想她抛头露面,为生计奔波。
她开口说道:“文公子,鹤娘只需享受,我会养她。”
“瑾娘,你……”溪鹤想说她成家了,就要养家,瑾娘也会有自己的家,不能养她,可是不能在别人面前反驳瑾娘。
房次卿冷哼:“他不中用,鹤,我也会养你。”
“不要,我是成家的人,我自有安排。”溪鹤说完便低头刨饭,不想她们再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