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
许是下了一整夜的雨,今日的天倒是比昨日晴朗不少。
雾气出开,拨云见日。
暖阳微射,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时莞揉揉眼睛,问着端水走来的阿元。
“现在是何时了?”
她绵绵地询问着。
“公主,现下已是巳时。”
昨夜回来的并不算晚,怕是下雨的声音吵得不得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时莞一直到深夜才缓缓入睡。
夜里睡得晚,早上醒得自是迟了些。
沁过水的丝帕擦拭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时莞将双手伸进银盆中。
脱下睡鞋,套上床边摆放整齐的翘头履,时莞站起身来。
阿元将衣裳一件一件地给她穿上。
“阿元,今日随我进宫一趟。”
从枕头下抽出沉甸甸的令牌,把铜色的环佩别在腰间,时莞说道。
“好的公主。”
伸手理平了时莞肩上翘起的衣襟,阿元低头抚顺了她的衣裙,点点头。
颊间微现浅浅梨涡,犹如一只梨花带露,清扬婉兮。
阿元将玉钗插在梳好的坠马发髻上,细细地为时莞描着眉。
微微点妆,玉容姣似芙蓉迎春花。
牡丹照镜,灿若春华。
梨花木雕的繁华马车在大道上穿梭着,车顶飘着皇旗。
巍峨的宫墙耸立着,鲜艳的墙色渲染着浓郁的压迫感。
不远处,夜里思寐之人挺挺地站立在宫门外,犹如明月,清风徐来。
时莞揭开车帘,遥遥相望间,只就一眼,积攒着的思绪就开始慢慢摇曳起来。
那张精致到无法挑剔的脸上带着一丝沙场的磨砺,如若不是他眼角悄然落笑,那四周就只剩下了凉薄地幽静。
莞尔浅然,紫陌春风,犹如孤松之独立。
一席青衣净似皎皎明月,高高绾着一缕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微微飘拂,晏邺北浅然而笑的深邃下却饱含着柔情。
大临贵公子,气盖苍梧云。
晏邺北伸手扶着时莞走下了马车。
“等久了吧。”
“没有,我也刚到。”
深沉地声音表达着绵绵地隽语,望着一旁的时莞,晏邺北带着笑回答说。
胡说,明明手心冰凉,瞧着这微红的脸颊,怕是在这风里吹了许久。
耳畔的红润满满映上脸颊,时莞心里轻言嘀咕着,暖意却佁然弥漫在心头。
他一手提着吃食,一手牵着她。
湛蓝的天幕上镶嵌着璀璨的太阳,普光之下,风都变得柔和,一缕落下,艳阳浅浅照耀着女孩灿烂的笑容,他们一路聊得欢喜。
故意放慢了脚步,阿元拉着陈玺走在后面,明白地互相看了一眼,陈玺也将迈开的步子收了回来。
今生今世。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深及。
一叶叶,一声声,愿高阶滴到明。
飘飘梧桐叶满地,映照着的是相叠的背影,只是,遥望的天却是一片光明。
好些日子没有这么惬意地走过这条皇城大道了。
时莞还记得上辈子最后一次到这宫里来弄得一片闹景,回首过往,似乎自己跪遍来路得到的一纸婚书就像是此刻初雪下光秃秃的树,枯枝落叶随风飘散了一般。
朱红的宫墙映着灿烂的日光,两道的梧桐被秋风吹得沙沙响,飘零的树叶泛着金黄的颜色,抵消了秋风吹来的凄凉。
两人悠悠地走着,他们先是去临明殿拜见了临帝,又一同在皇祖母那里用了午饭。
听着饭桌上外祖母深深地抱怨,两人也只能悠悠地笑着应和。
原来,自从重阳宴后,祖母就从万山寺搬回了宫里来。
说是凡修多年终圆满方才回宫,其实是因为沈贵妃被关了禁闭后后宫也没个能干的打理,这才回来的。
看皇祖母这不情不愿地模样,看得出父皇可是废了好些力气才请回了半路回寺的皇祖母出山来。
“好阿北,莞儿同你一道,祖母安心。”
临走前,太后笑眯眯地瞧着和好如初的二人,再次宽慰地说道。
谈笑间,夕阳微斜。
与晏邺北一起拜别皇祖母,他们方才朝寒烟院走去。
这寒烟院便是大临宫里犯错之人所居之处,便是世人所俗称的“冷宫”。
从讫点路的竹林小路走进去,高高的院墙外支着零零散散的几片枯黄枝叶,黑桐桐的大门紧闭着,魁梧的钦武军身着银甲,握着手中的剑直直地矗立在门外,好似庙里的神像,令人感到生畏。
在晏邺北宽慰的目光下,时莞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看着眼前好似巨人一般的钦武军,她将腰间的令牌取下。
除了林衍将军,时莞也不曾这么近地细见过其他钦武军。
“这么高啊,这些人都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壮实。”
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身板”,时莞心里直犯嘀咕,随及递上了手里的东西。
靠着一旁的老枯树,晏邺北悠悠地看着小丫头略显单薄的背影,那瘦成细枝的胳膊挂着宽大的衣襟随风摇曳着。
摸了摸酸酸的鼻尖,他沉着脑袋想着今日该做些什么吃的给时莞好。
“确实,感觉还是太瘦了,是该好好补补了。”
晏邺北心里跟着时莞嘀咕的声音想着。
不忘悄悄抬头朝门外的钦武军递了个眼色。
门外的钦武军伸手接过了时莞手里递上的铜牌子,装着样子硬是瞧了瞧这令牌,点点头转身便开了门。
“公主请。”
看着钦武军这么利索得就把冷宫的门开了,时莞高兴地转过身去朝着晏邺北笑着。
“我就说嘛,这令牌是有用的,瞧你在路上担心的样,瞎操心”,
傻阿莞。
回笑着走过去,晏邺北摸摸时莞的头,轻声说道。
“行了去吧,办完了事就赶紧出来,若是遇到麻烦了就吹这个,相信我,我马上到。”
他从怀里递过一个小巧的木鱼笛塞到时莞手里,说道。
虽说这是在皇宫里,在他的手底下,即使是有再大的本事,料也离不了他的手心,纵使有诈,这宫里暗点的钦武军可不是吃素的,那对母女也掀不起什么花样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晏邺北才给她备了这玩意。
毕竟这关乎着阿莞的安全,他不敢冒险。
时莞点了点头,将木鱼笛揣好,带着阿元一起走了进去。
“派几个人去,保护好公主。”
瞧着走进院里的女孩,晏邺北朝守门的钦武军讲道。
“是。”
“让他们手脚轻些,在远处盯着就行。”
想了想,晏邺北又接着补充着开口说。
小丫头长大了,想要自己试着去解决麻烦了,这是好事,他可不想扫了她的兴。
“是。”
言毕,几身黑银跃入院内,飘荡的风吹落了几片树叶。
这种时候,他在背后默默保护着她就行了,他只希望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无惧前方,由他披荆斩棘就好。
“把这几日的案子给我看看。”
“殿下,现在都要看吗?”
“嗯。”
走进院子,里面早已破败不堪,时莞左右看去,只见一座堪堪能遮蔽风雨的偏殿。
顺着满是杂草的石子路走上偏殿的石阶,她摸了摸这满是灰尘的实木柱子。
大门已经上了锁,只剩下带饭的一个小小缝隙,时莞伸手拍了拍这看似破败却又无比坚实的门。
“是谁。”
耳边传来一阵并不陌生的语调,白妗妗出言质问道。
闻声,时莞的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她倒是没找错地方。
一晃而过的身形看不真切,白妗妗只觉着十分熟悉,脑子停滞一会后开始想着,突然兴奋起来,她张嘴不停地呐喊着。
“父亲,父亲,是你吗,是你来救妗妗了吗,父亲你快让我从这鬼地方里出去啊!”
父亲偷派信件来过,事成后一定会亲自接自己和母亲出去的!终于!
再次瞧见门外勾勒着一个愈来愈近地身影,模模糊糊,白妗妗来不及看个清楚就已耐不住性子,她赶忙上前拍着门继续喊道。
“父亲!父亲,我在这儿!父亲!”
半夜好不容易才在这鬼地方酣然入梦般地睡去,被白妗妗的叫声一下子给惊醒,沈丹萍从一旁的草垫子上坐起。
她刚想出声训斥女儿为何如此没有教养地喊叫吵醒了自己,抬眼却也瞧见了门外有些虚糊的人影。
从睡梦中顿时清醒,听着女儿的语气,沈丹萍自然也猜到了这门外的是谁,倒不怪她吵了这些时候。
踏着虚步缓缓走过去,愣了一下,沈丹萍一下子也激动地流下了兴奋的泪水。
“倨才,倨才!是你吗,你终于来救我了!哈哈哈倨才你终于成功了哈哈哈,我要当皇后啦!哈哈哈倨才!”
两人其实压根没有看清是谁在门外,只是单凭一个远远的清影,一副激动的说辞,两母女就已坚信了门外的是她们期盼已久的已然攀上皇位的“白倨才“。
贪婪汇聚在沈丹萍的眼角,她紧紧握住白妗妗的双手,张扬地笑着。
“妗妗啊,往后,我们母女两就能好好享福了,还真是苦尽甘来啊!!!哈哈哈往后什么华服锦履,什么首饰珠宝,我们要什么有什么,要多少有多少哈哈哈!!!”
听着一旁母亲的话,白妗妗也开始激动起来,更加相信来的正是自己“伟大”的父亲。
“母亲,我是公主了!哈哈哈,时莞那个贱人!哈哈没想到吧小贱人,这回我才是真正的公主!”
…………
被两人突然的喊叫吓了一跳,时莞揉了揉耳朵。
听着殿里不断传来的动静,时莞和阿元尴尬地相视一笑。
“这两人,怕不是被关得太久,疯了吧。”
阿元轻声开口道。
时莞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她出声打断了两人的白日梦。
“抱歉啊,是我,让你们失望了 。”
顿时,耳边的庆祝声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瞬间就没了。
秒懂,时莞说完,转头就示意阿元捂住耳朵。
伸出一只手拉着阿元往后退了几步。
果然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一阵阵杀猪般的叫声。
谩骂、诅咒、羞辱、恼羞成怒地恶语此起彼伏着,这母女两的合奏简直就是“绝妙”。
“时莞!你个贱人!你!竟然敢耍我!“
“时莞你不得好si!你等着!如今我父亲大势滔天,一会儿就会来接我出去,你!哈哈哈我便让父亲把你送到军营里当娼妓!哈哈哈我要你生不如死!……”
“妗妗!你跟这贱人多说什么!等你父亲来了我定让他抽了这贱人的筋骨!”
…………
听着她们的话面不改色,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时莞冷笑一声。
伸手从袖里抽出有丝绸帕子包裹的带血剑柄,接过阿元递来的钥匙,她亲手打开了这冷宫的门。
吱呀呀的厚重感随着阳光的猛烈掠过白妗妗的些许呆滞的脸。
抬头,她看着站在眼前,依旧金光闪闪的时莞,她恨得牙痒痒。
“可别这样看着我,‘未来的公主殿下’,本宫可没乱说。”
“哐当”一声,血迹攀附着锈斑斑的剑柄落地。
白妗妗看着地上的东西愣住了,心里的不甘与恨意随着摔在地上的剑柄都化为了绝望与悲伤。
狼狈地爬过去,先一步夺过地上的剑柄,沈丹萍将其紧紧抓在手里。
她怎会不认识自己亲手送给丈夫的剑柄。
糟乱的头发还挂着最后一支金簪,泪水涌动,她嘴里却还不停念叨着。
“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不可能!…倨才不会…倨才不会败的!辽燕皇帝说了会帮我们的…!不可能!……倨才不可能会败的!我的皇后之位!!………啊啊啊!”
开始疯疯癫癫地喃喃着,沈丹萍满是灰尘的手抓住了时莞的裙边,淡紫色蜀锦绣在裙摆的金牡丹被粗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