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色的灯光均匀地铺满整个空间，房间里很安静，唯余空调低沉的嗡鸣和桌前轻柔的键盘敲击声。

叶煜照例整理资料。

钟疏彤却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的刷好感大计暂时遇到了瓶颈，下一步换个什么方式还得从长计议。

而今天晚饭吃的早，此刻八点都不到。让她像昨晚一样，捧着手绘本假装用工两个多小时还不如杀了她来的痛快些。

左想右想，点开微信决定问问林珏她们去哪里嗨了。

钟疏彤：「夜生活开始了没？」

林珏：「我俩刚在湖边拍完照，还在讨论去哪呢。」

「怎么，你又改变主意想参与年轻人的生活了？」

钟疏彤撇了撇嘴，「你说说去干吗，我考虑一下。」

过了片刻，林珏：「老外滩去不去？不过有点远，来回打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后面还附带了几张老外滩的夜景图。

完事又补充了一句：「来都来了，走吧走吧，三个人打车便宜！」

钟疏彤有点心动，她一个大好年华的少女，在小小的酒店房间里本来就呆不住。

现在大计也告一段落，出去嗨一下不过分吧。

而且刚才莫名的失落情绪还没有完全消失，出去吹吹风玩一阵说不定能有所缓解。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很晚回来会不会惹叶煜不高兴，让她好不容易刷回来一点的好感一朝又退回到解放前。

犹豫了一阵，她决定先在作死的边缘稍微试探试探再做打算。

坐在床上心理建设了好几分钟，把要说的话在心里反复过了一遍，甚至还用软件确认了一下语法没问题之后，钟疏彤才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来到叶煜身后不远处。

深吸一口气，忐忑地开口道：“Emm……，Yenny？”

叶煜从容地敲完一句话的最后两个单词，转过身来。

眼前的女孩飞快看了她一眼后，眼神便飘向了地面，耳根也开始发红。

见她转过来，快速地小声说到：“同学说市里有一个夜景很漂亮的地方，约我一起去看看。但是因为很远，路上会花些时间，所以回来的可能会比较晚。额……大概会超过你的睡觉时间。”

钟疏彤此刻内心疯狂对手指中，神情跟已经犯了错等着挨批的小学生没什么区别。

叶煜微微后靠神态放松，右手搭在扶手上，指尖轻托着下巴。

听完没什么反应，深色的眼眸看向她：“所以，你是来告诉我你想去？”

钟疏彤心脏狂跳，抿了抿嘴：“嗯。”

然后又抬起头飞快地补充道：“不过肯定在十一点之前回来，你可以先睡觉，我进门会很轻很轻，不会吵到你的。”

一番解释后，叶煜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朝她淡淡开口道：“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不介意，不需要向我汇报。”

说完便不太在意地继续看向了电脑。

学生都是成年人，她只是个课程导师，不是监护人。

而且作为一个接受纯粹西方教育长大的海外华裔，她不觉得导师有权干涉学生的私生活。

况且，别人都保证不打扰她了，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是以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

可说的人是一个意思，听到钟疏彤的耳朵里，却又是另一个意思了。

从开学到现在，她的心结一直都是自己这位导师对她的初始印象很差，所以对她处于半放养状态。

虽然安慰自己的时候说大不了再来一年，可实际上她很怕叶煜真的不管自己，导致最后挂科留级。

在这种情况下，叶煜的一番话，在她听来和“你做什么都跟我没关系”没有任何区别，是懒得管她的意思。

钟疏彤僵在原地，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和无措，随即像是被刺痛一般飞快地低下头。

原来这两天她们关系的缓和都是她的错觉，自己真的已经被放弃了。

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在那一刻一并涌上心头。二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当面嫌弃，小小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她觉得自己不管再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甚至想到了回家，虽然家里有絮絮叨叨每天都在念她的老爸老妈，但他们不会放弃她。

不会把她像一个毫无用处的垃圾一样，随手扔掉不管。

呼吸逐渐变得轻而急促，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眼眶也在迅速泛红，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衣角，指节微微发白。

叶煜哪里知道她这些敏感的心思，正专注地写着东西。

可过了好一会身后都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扭头抬眸的第一眼，便看到小学生笔直的站姿和极低的脑袋。还有坐姿角度下刚好能看清的、蒙着一层水雾的双眼。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下唇隐隐被咬出血痕，像是在极力阻止水雾滑落。

叶煜：？

那张极为漂亮却又无时无刻克制着情绪的脸上，少见的闪过一抹茫然。

“你怎么了？”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叶煜依然放下手上的东西，把整个身体连带着椅子都转了过来，尽量平和地开口。

钟疏彤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眼眶越来越红。

“是有什么事情伤害到你的感受了吗？”

钟疏彤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回答。

可这句话却让她隐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砸在地板上晕染开来。

叶煜见状，继续压低声音耐心地问到：“那你为什么哭呢？”

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猛然崩塌。

虽然依旧埋着头，但断断续续的声音终于传来：

“我……那个……对不起，第一次tutorial我不应该随意地敷衍你。还有那天我也不是故意迟到耽误大家行程的，我不该擅自出去玩。

“其实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很不上进的学生，只是有时候忍不住偷一点点懒，但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

说到这钟疏彤停顿了一下，似是在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我是想努力学习按时毕业的，我保证以后都不会那样了。我也…我也不会再迟到了。

“真的很对不起，能不能……能不能别不管我。以后我一定努力，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一段话说的语无伦次，英文夹杂着中文。虽然在极力的控制下并没有太过哽咽，却带着明显的颤抖。

可纵然如此，依然能听出话语中所蕴含的决心。

叶煜何其的聪明，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小孩内心居然如此细腻且敏感。

虽然自己确实因为一些主观印象对她不是特别上心，但她自问已尽到了一个导师应该尽到的全部责任，并没有敷衍或想要放弃过她。

至于今天，自然是个误会。

叶煜斟酌了了片刻，重新抬眸看向眼前依旧低着脑袋却已竭力止住了眼泪的人。

声音平缓地开口：“对不起，是我的态度让你误会了，这是我的错误。

“我并没有想要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只是我始终希望我的学生具有自主能动学习的能力，你能明白吗？”

语气柔和，收起了平日的锋芒，却依旧沉稳有力，让人莫名地心安。

“我明白。”小学生终于抬起了脑袋，疯狂点头。

叶煜依旧认真看着她：

“也许我的要求有些严格，但我会看到所有已经尽力的学生，你不需要尝试用那些方式讨好我。

“更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会尽力帮助每一个学生，但我并不是你们学业成果的评判标准，所以你努力的目标也不应该是我。

“这种努力应该放在设计本身上，不是吗？你应该相信自己有能力完成漂亮的设计。”

“嗯…”好不容易抬起的头，又羞愧地低下。

“至于刚才的事情，我只是你课业的导师，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你没有义务向我汇报或是征得我的同意。”

钟疏彤有些尴尬，两手不自然地捏紧衣袖。

不过好在叶煜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懊悔自己的误解。

“好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心，从现在开始就做给我看，可以吗？”

钟疏彤看着那双依旧深不见底，但此刻却终于蕴含了一丝期待的眼眸，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I promise”。

叶煜又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眼神微动。随后竟淡淡地笑了一下，抬手说道：“那就过来，给我一个拥抱。”

钟疏彤一愣，这次换她茫然了。

对于叶煜来说，拥抱只是与人解开误会后基本的社交礼仪。

但她一个从小长在社会主义教育下的传统少女，多少有些扭捏。

更何况她总觉得自己这两天被美色吸引的连思想都有点不纯粹了，根本无法像拥抱普通朋友那样坦荡。

不过踌躇片刻后，她还是赶紧摒弃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听话地走上前去。

叶煜见她有些不好意思，遂主动站起来，轻轻地拥住年轻的身体。

空气骤然间安静下来。

扑面而来的淡淡松木香缓缓将她包裹，夹杂着好闻的洗发水味，像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上窗台，又像是雨后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微风拂过，带着花田的香气，悄然萦绕在她的鼻尖。

女人柔软的手臂轻触到她的腰身，带来令人心颤的温度。发丝不经意地拂过耳畔，轻柔地撩拨起最轻易的渴望。

身体之间隔着微妙的距离，若即又若离。

虽不过是一个短短的拥抱，却如海浪击打礁石般澎湃，也如春风拂过湖面般轻柔。

世间的一切美好仿佛都在这个瞬间汇集于一，又短暂定格，不再被时间催促。

青涩的心脏疯狂跳动，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分离的瞬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红晕，脸颊也跟着发烫。

钟疏彤本能的别过脸去，想要躲闪叶煜的目光。

可惜叶煜很诚实。

“你脸很红。”

我知道，但别说出来啊！钟疏彤恨自己不是宁波的土地，不能一个响指钻进地心。

只能含糊不清地扔下一句“我去上厕所。”便匆匆逃离。

叶煜坐在椅子上看向前方仓惶的背影，笑意不自觉地爬上嘴角。

…

钟疏彤站在卫生间的镜子跟前。一只手按着稍微平复了一点的心脏，另一只手捂着依旧火烧般脸颊。

一分钟前，她突然间顿悟了一件事情。

她好像喜欢叶煜。

但一时又有些分不清是哪种喜欢。

不是她曾经喜欢过很多老师的那种喜欢。

也不是初中时候她喜欢过打球很厉害的班草的那种喜欢。

更不是高中天天和闺蜜黏在一起的喜欢。

可是除了师生情、男女之情、闺蜜之情，还有什么？

她不是没谈过恋爱。以前班上有男生追她，她对人印象也不错，自认为是喜欢人家的，遂答应了追求。

只不过在一起没多久就被告知实在受不了和她当这么要好的兄弟，最后不了了之了。

当初她还以为自己只是年纪小，生理性的渴望还没发育出来，才导致和别人在一起一个月连手都没牵过。

现在仔细想来，当时所谓的喜欢，原来和前面那些并没有什么区别。

相比之下，对叶煜的喜欢，就显得浓烈而炙热。

她会控制不住的害羞，她的心脏会疯狂跳动，她的内心会被陌生的悸动填满。

哪怕不经意的肢体接触都会让她心跳加速。

她会时刻注意她，会想待在她的身边，想为她做很多事。

一切都豁然开朗。

原来她不是还没发育好。原来她喜欢女人。

也不是所有女人，只有叶煜。

她对她，是那种喜欢。

想明白的这一刻，她的心跳的更快了。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喜欢女人，不知道喜欢女人需要面对哪些困难，不知道叶煜有没有男朋友能不能接受同性，甚至连叶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