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晔是被热醒的。
他睁开通红的双眸,迷迷糊糊地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冷汗打湿了絮胎,可整个人却往外散发着热气,如同有炙热的火焰烘烤着一般。
盛晔艰难地深吸一口气。
这是魔毒发作了。
魔毒刚发作时他还能忍受,可他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就算忍到了最后,还是会有新的一波痛潮来袭,到那时不见得他还能再忍得过去。
盛晔痛苦地闭着眼睛,嘴巴因呼吸不畅而微微张开着,强健的躯体此时脆弱地躺在床/上。
四下十分安静,没有可以分散注意力之物,显得身体的痛楚被放大了百倍,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很大,整个身子仿若置身地狱,剧烈的疼痛和灼烧感有如实质般,慢慢将他的残存的理智和清醒一丝一丝地剥离出去。
他本想自己熬过去的,不曾想有一人在此时闯了进来。
邬玄烛最开始的敲门盛晔没有听见,那时的他已经被魔毒熬得虚脱了,什么也听不见,但不知为何,邬玄烛的声音却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
或许是这声音太清冽了,犹如一湾清泉,明明仅仅只是听见了,却好像微微抚平了体内毒热。
盛晔私心想再多要一点,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他只得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忍住开口,但他实在太痛苦了,忍不住侧了个身,却没料到碰到了一个茶杯。
人倒霉起来是真倒霉,他这一碰,那茶杯竟就掉了下去,惊动了原本想离开的邬玄烛。
听到这声响,邬玄烛沉着脸用灵力挥开了门,看到了蜷缩在床/上生不如死的盛晔。
邬玄烛心里一惊,快步上前,“盛晔,你……怎么回事?”
“……”盛晔平时精锐的目光都涣散了,无法回答他任何一个字,只是将身体更加蜷缩起来,控制住喉间不溢出痛苦的呻/吟。
也不管邬玄烛听没听到,他就下了逐客令:“…我没事,你出去吧,让我……让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邬玄烛两条剑眉越皱越深,他当然不可能置之不理,随即便不由分说地拉住盛晔一条胳膊,将他掰过来,手指放在他的手腕上,释放出灵力探进体内。
这就奇怪了,邬玄烛的手一搭上盛晔的身子,体内那股灼烧的痛感立刻被压下去了一些,而当他的灵力进入自己的体内游走时,毒热便下降到了自己可以忍受的范围了,全然没有方才那么疼痛不堪。
盛晔平复着呼吸,望着邬玄烛的眸子里闪着几丝意味不明的光。
猝然间,邬玄烛呼吸一滞,素来毫无表情的脸震惊地盯着盛晔,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他斟酌着启唇:“你体内……为何有魔毒?”
盛晔此时的手还被邬玄烛握着,冰冰凉凉的碰着甚是舒服,既然邬玄烛没有放开,那他自然是乐得被握着,听到他这么问,盛晔只得编个谎话圆过去,“……弟子自有记忆起便一直带着这魔毒,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
是什么人要对一个孩子下如此剧烈的毒,究竟有何目的?
邬玄烛蹙眉,有点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
但他知道中了这毒十分不好受,刚进来时看到盛晔那副样子便知道了。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但内心却有些不忍,他不知道盛晔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难道每次都要靠自己生生熬过来吗?
邬玄烛颇有些凝重地问道:“你可知道这毒有没有解药?”
上仙界对魔毒的有关记载少之又少,仅仅介绍了这类毒的危害及根源,至于解药和发作频率都无从可知,再加上这毒实为罕见,上千年都碰不见一例,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他们也就不再研究了。
盛晔摇了摇头,说:“此毒无解药。”
邬玄烛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有没有可以缓解的,譬如……”
“有。”盛晔打断了邬玄烛的话,直直地看进他的眼里,那双漂亮的褐色琉璃珠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盛晔总觉得那里面被深深埋藏着什么。
他不知道其他上仙的灵力有没有这个能力,但邬玄烛的声音和触碰对他来说都有缓解毒热的作用,甚至灵力的缓解作用也不亚于魔尊的。
“什么?”
“下毒者的灵力。”盛晔决定先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邬玄烛听罢摇了摇头,“可你都不知道下毒者是何人,还有其它方法吗?”
“还没有找到。”
饶是邬玄烛此刻也没什么法子了,决定去问问静翕上仙——静翕上仙专修医法,对毒物颇有些见解,他对盛晔道:“你感觉怎么样?”
“熬过一阵,我现在好多了。”
于是邬玄烛抽走了一直搭在对方手腕上的手,“那先休息……”
他才刚起身,手又被盛晔重新抓住——
那天杀的魔热竟然还没有平息,邬玄烛刚一松手就汹涌地烧上来,他无法,只能略施小计,用略带点委屈的嗓音道:“师尊,您可不可以……留下来陪一陪我?”
盛晔本身就长得极其俊朗,幽深的眼眸倘若是盯着谁看,那人很难不陷进去,略微一笑就可俘获一大片芳心。
邬玄烛表情有点呆滞,他实在没应对过这种情况,不得不老老实实地重新坐下来,任由盛晔抓着他的手。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被紧抓的手,本想呵斥一声,但一瞥眼瞧见盛晔紧皱的眉梢,到底是没骂出口。
邬玄烛便在屋里坐了一个下午,看着盛晔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这期间他数次想抽出手离开,但那小子不知怎的,方一抽手他便立马死死地捉了回去,弄得邬玄烛非常头疼,空皱着眉,抿着唇,也没什么法子。
总不好打一顿。
等到了傍晚,邬玄烛才得以抽身。
他转身回屋,拿起纸笔写了什么,然后一挥手,那纸张就不见了。
因这一事,他们三人在古暮镇多呆了两天,两天的时间够盛晔恢复了元气,不过邬玄烛万分疑惑地发现,平时喜欢在旁边当木头人的盛晔这两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时不时缠着他要他教授如何运用法力,说是连阿霰那个小结巴都得到了灵器,自己还没有,得加紧练习了。
当然这完全是盛晔的借口。
邬玄烛很是不耐烦,数次想一拂袖将这烦人的弟子赶走,但人一口一个“师尊”地叫着,时刻提醒着自己身为人师的责任。
心情极差的旧谙上仙对收徒的决定悔不当初。
而唯一的师尊被假装用功的不怀好意分子给霸占了,弄得真心求教的在一旁干瞪眼,敢怒不敢言。
二人斗智斗勇,结果毫不意外当然是暴露了些许本性的盛晔胜了,幸灾乐祸地看着小结巴吃瘪的样子。
不过盛晔也发现了这小结巴对邬玄烛和自己说话已经不再怯懦了,甚至还敢和他叫嚣了,原因是有一次他奉命来唤她用膳,结果他将刚出口一句“小结巴……”阿霰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全身都炸了起来,她气势汹汹地回过头来,大声吼道:“我不是小结巴了!”
盛晔先是愣了愣,像是没有想到她会反驳,随后散漫地嗤笑了一声,回道:“哦。那你还吃不吃了,小、结、巴?”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贯会犯花痴的小结巴只对长得好看的人说不出话,上一回静翕上仙来时也这样,和街上的人谈话时便流利极了,全然看不出来她结巴的样子。
这两天大大小小的事情堆积在一起,阿霰直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升天了,她深吸一口气,打算一起讨回个公道。
结果她刚张开个嘴,邬玄烛便冷不防地出现在盛晔身后,杀气腾腾地,“你们还要不要吃了?”
阿霰:“???”
盛晔被吓了一跳,阿霰则像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一般,欲哭无泪地闭起嘴巴,目光幽怨地盯着盛晔。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乖乖地跟着他们的师尊进去。
邬玄烛实在想不通,刚来好好的两个弟子为何会变成这样,但高明的旧谙上仙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只当是这几日挨训挨少了,又淘气了。
就这两天,邬玄烛送去上仙界的纸条也有了回音,他是在一次就寝前收到的,那信纸从窗外飞进来,花里胡哨地围着邬玄烛绕了个大圈,最后慢悠悠地落到他手上。
“…………”
看得出来静翕上仙在上仙界过得有多无聊了。
邬玄烛打开纸,静翕在信上说到,此毒目前为止还未曾发现解药,唯一可以缓解的方法便是下毒者的灵力,因为这种毒唯一的用处就是拿来控制自己想控制的人。
后来就是一大段传音,大多是抱怨上仙界无聊但是自己又不能下凡云云,邬玄烛听到一半实在忍不住了,就十分不留情面地掐掉,但他还是有疑虑,什么人要给盛晔下这种毒,究竟是误下了,还是……
思及此,那被他掐掉的传音忽然诈尸般突兀地响了起来,接着说了下去,静翕上仙仿佛知道邬玄烛会听到一半就不听了,于是下了个指令。
“……”
邬玄烛木着脸,抬手想制止它,忽地像是想到什么,又放下了,动作僵硬地躺到床/上,准备将它当作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