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接连两个线索的消失,邬玄烛和盛晔本对问路找到渔井村早已不抱什么希望,他们甚至连往哪个方向走会更靠近渔井村一些都丝毫没有头绪。
二人先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打算伺机抓个人问一问路,然而过往的人一概行色匆匆的样子,实在没有这个机会去问。
无奈他们只好寻了个生意看似不太红火的小摊子问问,盛晔一脸牙疼地随邬玄烛走近那拉着一车油纸伞的大娘,分明是日丽风清的天气,却还要卖伞,属实是想不通了。
但他还是凑出一脸笑意迎上大娘慈祥笑脸,大娘笑呵呵地问:“二位仙君可是要买把伞?”
邬玄烛目的不在此,只随意地瞥了几眼花花绿绿的油纸伞,伸手一指其中一把,在大娘赞许的目光下冷静道:“要这一把。”
大娘一边将油纸伞包好,一边称赞道:“仙君选伞这般的果决,想必为人也一定是个干脆利落的,如今这世道,正是缺少这样的人啊。”
邬玄烛也不知她是真夸还是假夸,不过对他来讲都没什么区别,只接过油纸伞,又递了铜币,淡淡道:“谬赞。敢问夫人,您可知道渔井村在哪个方向?”
大娘接过铜币,热情道:“啊,要去渔井村玩呀,在那个方向。”
她伸手一指,邬玄烛和盛晔便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一直往前走,再拐两个弯就就到。”
“多谢。”
他们没想到问路会如此得顺利,也没想到荒废的渔井村到现在还有人能记得。不过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见到渔井村如今的样貌之后——
邬玄烛和盛晔想过这村子会被众人遗忘,覆没在一望无垠的历史中,却没想到它和想象的境遇全然不同,七八年前还是一座荒凉的村落,一片败井颓垣之相,如今却是一派车马骈阗,盛况空前,哪还有半分无缘梦中的颓靡之气。
落差太大,邬玄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可眼前崭新的村匾石上刻着大大的三个“渔井村”又不似作假,他转身和同样疑惑的盛晔对视了一眼,显然还不能明白这几年渔井村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如此翻天覆地。
尽管这变化过于大了,但一切事物都不能让不露声色的旧谙上仙震惊过久,他仅仅讶异了几秒,便马上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了,总比绝迹的古村要好许多。
邬玄烛手中还拿着方才买下的油纸伞,在这种既没下雨又不晒的好天气里拿着显得异常格格不入,他唤了盛晔一声,二人便立刻融入到了热闹的集市之中。邬玄烛在街上慢步走着,同时不动声色地放出灵力感受这片村落存在的不属于凡人的气息。
魔气倒是没有,但妖却不少,不过修为都不高,想来只是同人们一起生活着罢了。上仙其实也是能感受到上仙的,但前提是自身没有刻意隐匿气息。若是他的猜测没有错,布下无缘梦的确实是一位上仙,那么遭无缘梦的反噬之后他必将会内力大大受损而导致无法掩盖自身泄露出去的灵力。
而此刻邬玄烛又确确实实地没有感受到上仙的气息,那么便只有两种可能了。一种,那位上仙并不在此;另一种,也是最坏的设想,便是这人的灵力还不至于被反噬而不稳。
邬玄烛眉心微蹙,若是这样的话,那人一开始便将自己和盛晔拉入无缘梦,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既然结果都没能如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也许正在监视着他们。
“师尊。”
盛晔一句话将邬玄烛从沉思中唤了回来,他不再想下去,转过头,“怎么?”
“在无缘梦中时,我们看到匾石后又走了些距离才看到那山洞,”盛晔比划了一下,“大概就是我们走的这么多距离,可现下那被静翕上仙打碎的山洞已经不见了。”
何止是不见了,根本是没有一点痕迹,周边的树木也被砍伐殆尽,建造起了一间间的平屋,高低不一,里面售卖着各色的商品,离他们最近的那一间便是卖草药的,传来一阵阵药香。里面一位留着黑胡子、打扮朴素的老爷正与店家争执不下。
店家一脸愁眉莫展,拉着草药道:“李大夫,这个价格真的已经是最便宜的了,不能再便宜了啊!”
李大夫扯着草药,一脸错付的神情,颇为委屈地:“老夫可是每个月都来拿几次药的,就来你家,你竟然还不给销点价,真是不够意思啊!”
店家瞪大了双眼,急忙解释道:“胡说!就是因为你常来我这儿买药,我才给你多了些草药,你出去转一圈,看看哪家这么多草药只要这个价格的!”
李大夫痛心疾首,一双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被他眯地更小了,他放弃似的一撒手,原本还僵持不下的局势立马变化,店家原本还用力抓着草药的,结果对面这么突然地一松手,他便猝不及防地一趔趄,差点一头撞上白墙。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抱怨,李大夫却好似没看见一般一屁股就往地上坐下了,就差声泪俱下地说:“你今日不给老夫这些草药,我如何能去救那些被病魔困住的可怜老百姓,你是没看见他们有多痛苦,每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高热发得叫苦不迭,不,连叫都叫不出声,就等着老夫回去给他们治病呢……你倒好,头几次还夸老夫是什么救世济佛的神仙呢,说什么白拿都行,现如今却连卖都不卖给我……”
店家抱着草药一脸空白,嘴巴张张合合数次,像是抽搐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麻木地回忆了一番从前对他说的话,发誓自己是真的没这么口出狂言,说什么“救世济佛的神仙”“白拿都行”的缺根筋屁话,要真这么好心,他还能在这儿卖草药吗?早到地下喝黄泉水去了。
他不知道这坑蒙拐骗的臭大夫又从哪儿编出这么一套话来骗他,如今这渔井村不比十年前,每天热热闹闹的,哪里有这么多病人需要救治,真不知道药都拿哪里去了。
店家这边在腹诽着,那边李大夫又有撒泼打滚的趋势了,“好,好……你今日不卖给我,等哪天这些个乱传的病找上你了,可别求着我医治!”
有病倒是不怕,毕竟村中大夫也不止一位,但……
店家想了想,自己这店里生意冷冷清清的,每日没有几位客人,虽然这李大夫时常这里要求减价那里要求加药的,但好歹每次带走的药给付的钱都比得上平时一两个月的了。
店家思来想去,还是将李大夫从地上拉起来,打笑道:“哎呀,李大夫这说的什么胡话,快起来,一个大老爷们坐地上成何体统。再说,怎么能让药钱割断了我们的交情呢,来来来,拿去就是,拿去就是啊。”
李大夫摆着脸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顺着他的手站起来,抱过手中草药,叹气道:“唉,早这样多好啊,何必争吵大半天呢。既然这样,老夫也就不再打扰你了,便先离开了。”
“好啊,慢走啊李大夫!”店家笑眯眯地目送走他,等到完全看不见身影了才回过身,挠了挠头,忽地想起什么,眼睛蓦地瞪圆,急急冲出去,然而还是赶不上李大夫的速度,他懊恼地一拍脑门,骂道:“他爹的,这次的钱还没付呢!!”
店家在门口气急败坏地一跺脚,几米之外的盛晔随着店家一同望着李大夫离去的方向,嫌弃地一啧声——
又是一只鼠妖。
不过是只白鼠,这渔井村怕是鼠妖泛滥成灾了吧,又是黄鼠狼又是白鼠的。
邬玄烛忽地眉梢一动,他的眼睛随着李大夫离开的方向移动着,鼻尖轻轻动了动,似乎在空中嗅着什么味道。
那是一股极其极其苦涩的气味,还交杂着些许辛辣,强硬而霸道地压下周遭所有气息,独独钻进邬玄烛的鼻间,让他只能闻见这一种气味。
这味道让邬玄烛倍感熟悉,但他不是药仙,没有日日接触到各种各样的草药,上仙界种植草药的地方离他的居所又不近,就算某些草药的味道再大,他也不可能闻得到,那这草药味又是什么?
静翕上仙是个药仙,但他身上从来没有什么药味,再说,自己也不常生病,为何会对这草药熟悉呢,这又是何种草药?
邬玄烛像是失忆多年的人忽然得到了一段记忆,但这段记忆与他的生活毫无关联,想要顺着了解都没法,偏偏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这段记忆都不是他的,是从其他人身上得来的,随后错乱地放在他身上,以至于没有任何前因后果。
随着李大夫逐渐走远,那熟悉又不熟悉的气味也渐渐地消散在空中,但却阴魂不散般地盘根在邬玄烛的鼻腔里,刺激着大脑,冲刷过记忆,却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自己在何时何地闻到过。
邬玄烛苦恼地收回目光,不再深钻这无厘头的草药味。
天色暗了下来,黑云厚厚地积压着,让人喘不过气,方才分明还好好的天气,一眨眼却变化巨大,实在捉摸不透。路边小摊的主人开始忙碌地收拾商品,祈祷在雨降下前把货物拉回去,然而天公不作美,大点的雨滴已经开始急促地往下落了。
路上行人中传来咒骂声,纷纷护住头顶开始狂奔。邬玄烛看了看地上许多来不及收拾的商品,右手一掐诀,一张由灵力布下的大网便遮挡住了大雨,仅仅只剩下一丝丝的毛毛细雨往下落。
商贩们原本还在手忙脚乱地将商品往车上乱塞一通,见此,全都呼出一口气,眉头舒展了开来,手里一边不停地收拾着,一边还念叨着:“上天怜我啊,草民感激不尽!”
“上苍有灵啊!”
邬玄烛和盛晔就站在他们的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盛晔低头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邬玄烛,他站得笔直,右手指尖的灵力维系着宽大的结界,阻挡了瓢泼大雨,让人和货物都不至于被水淋湿,但这样的话他便不能走,要支撑着灵力,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能撤下。
天雷闷闷的,却异常响,犹如重物般忽然炸开在耳朵里,分明是见惯了的事,却还是惹得人心头一跳。不知过了多久,这条街上人才走得差不多,邬玄烛撑开伞撤回了手中灵力,倾盆大雨瞬间浇了下来,二人恍如身处雨幕珠帘,雨水打在伞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盛晔默默地看着邬玄烛打开油纸伞,收回灵力。
布下结界是很耗费灵力体力的,凡人不理解,以为布下个结界只需要站着挥挥手指便可以完成的事,不需要什么功夫,但只有亲自施过的才知道,这比疾走几里还累,特别是这种囊括范围广且支撑时间长的,若是还要有高强度的防御力,简直能要了普通修仙人的命。
邬玄烛却是面不改色地完成了,不仅如此,还没有去纠正人们。或许他就是这个性格,默默地做就做了,不需要也不想要他人知道,免得自己还要应付他们或是发自内心的、或是虚与委蛇的道谢。
一如在古暮镇捉拿被魔气污染的灵器一般。
盛晔叹了口气:“师尊。”
这雨来势汹汹,毫无任何保留,不一会儿便在地面积出一个又一个大大的水洼,踩上去就连同鞋里也湿了。
“何事?”
盛晔先是望着幕布一般倾洒下来的雨水,视线又转到雨滴打在地面溅起的水花上,溅得很高,沾湿了邬玄烛的衣裳下摆,他其实没什么要说的,但就是想说点什么,“我们回客栈吗?”
他们撑着伞往回走,一步一坑,溅起的泥水打湿了衣袂,过于大的雨势遮掩了视线,冲刷了屋檐,打下了一地的落花落叶。
滂沱雨声充斥耳膜,一声轻轻地“嗯”如方才邬玄烛施下的结界一般隔绝了全部的雨声,又如羽毛轻轻地扫在他的耳廓,泛起一阵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