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满珍噗嗤一笑。
岑望目不斜视,谢满珍示意赶车的小太监将车停下,岑望拉动缰绳,便听她道:“既是职责所在,那么你就上马车来贴身护卫。”
她把后面四个字咬的极重,好似怕他不知道她正在嘲笑他。
岑望翻身下马,后面马车的小太监赶紧下来一个牵马,而他不过一迈便上了马车,坐在了岑禾对面。
岑禾与他两眼相望,问:“什么是贴身护卫?”
谢满珍原以为岑望会推拒,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上了马车,她笑睨他一眼说道:“贴身护卫啊,就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本宫。”
岑禾想了想,“晚上睡觉也守着吗?”
“这......”
“公主!”岑望打断她,“莫要胡言。”
“本宫可什么都没有说。”谢满珍无辜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好奇的岑禾,“本宫方才是在说笑,其实是因为外头天气热,本宫心疼本宫的驸马在外奔波,才让他上车。”
岑禾似懂非懂,“望儿是公主的驸马,公主心疼驸马,就是心疼望儿。”
“是呀,本宫可舍不得驸马在外头晒着。”
“望儿从前晒太阳晒久了脸上还会掉皮,可吓人了。”岑禾想起从前,那时候的望儿还没她高呢。
“哦?那本宫可要好好看顾驸马,可不能叫他冷着晒着。”
她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像是在说你今儿吃了什么,岑望别开脸,状似没有听见,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收拢。
谢满珍与岑禾说了一会儿话,岑禾时隔多年终于得以出门,外头的一根草一朵花在她看来都十分新奇,时不时就要掀开帘子看一眼街道,或满目憧憬,或小声惊叹。
而谢满珍有些昏昏欲睡,她喜凉,近些天天热,她便让人放了六七个个冰盆在殿内,又吃了许多冰饮,结果前些天觉得头晕头痛,请太医来看,说是受凉了,月书便不听她的,不论她怎么说都坚持只在殿内放两个冰盆,冰酪冰饮更是没有,寒瓜也不能吃,天天喝汤药,一连七八日方才大好,这些天她都没太睡好,今日又起得早,这一坐下来便犯了困。
谢满珍的车架规格很高,她今天乘坐的马车,虽然不是最豪华最宽敞的那一辆,但也比寻常马车要大上很多,还摆了一个冰盆,她坐的位置,让她躺下也是可以的。
可谢满珍知晓自己的毛病,她睡觉时手脚总也不老实,这点地方普通人睡倒是没什么,她睡上一会儿怕是要从上头翻下来。
马车里只有她、岑望、岑禾以及双云,其他侍奉的人都在后面几辆马车上,谢满珍的视线便落在了岑望身上。
“岑望,你过来。”岑望看向她,却没有动。
他问“公主有何吩咐?”
谢满珍道:“本宫困了,想要歇息。”
“公主歇息,臣且先下车避之。”
谢满珍不准他走,“你是本宫的驸马,何须避开。”
岑望:“臣与公主还未完婚。”
“圣旨以下,无可更改,你是本宫板上钉钉的驸马,便该听从本宫的吩咐。”
“公主有何吩咐?”
谢满珍指着身旁吩咐道:“你坐过来让本宫靠着你休息一会儿。”
岑望看向谢满珍身边的几个软枕道:“公主可靠于软枕之上。”
“本宫就想靠着你。”
他不应,谢满珍很是不满的踹他一脚,岑禾见状,赶紧道:“公主靠着我吧,我很好考靠。”说罢还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极力展示自己的可靠之处。
谢满珍笑了,“还是阿姊心疼我,不像某个人,呆板无趣。”
岑禾看看谢满珍,又看看岑望,隐隐意识到公主说的人好像是望儿。
她不想要公主和望儿生气,便要做到公主身旁,谢满珍让她坐下,“阿姊不必过来,你且多看看外头的风景,我靠着软枕休息一会儿就好。”又对双云道,“你也不必过来。”
谢满珍将软枕放好,斜靠过去,冲着岑望重重的哼一声,闭上眼,没多久她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起初她迷迷糊糊的,要么是头不住地往下坠,要么是身子发颤。但她又实在太困,眼皮像是被黏住一般,即使知晓这般不大舒服,也睁不开。
再到后来,她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稳定下来,头也靠在一个舒适的位置,虽然身子有些难受,好似把一块又大又沉的金锭抱在怀里抱了一路,但到底是比之前好受,让她睡了沉沉一觉。
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唤她:“公主,公主。”
她缓缓睁开眼,便听双云对她道:“公主,我们已经到了别院了。”
谢满珍坐直身子,这一觉睡得她手脚有些发软,好在并不酸痛。
她无意一瞥,见岑禾盯着岑望,眼神莫名。
谢满珍问:“怎么了?”
岑禾张了张嘴,又怯怯地道:“没什么。”
谢满珍狐疑地看向岑望,“可是他趁我睡着的时候凶你了?”
岑禾摇头,“没有,望儿没有凶我,他......”
“公主,还请容臣先下马车。”岑望突然出声道。
谢满珍点点头,让岑望和岑禾先下,她拿起镜子瞧了一眼妆容和发型,又觉得发型好似也乱了一些,便叫双云去唤双彩过来给她重新梳妆。
双云没有立刻去,她轻声道:“公主,方才您睡不安稳,奴婢没您的吩咐不敢上前,岑指挥使便坐在您身旁,然后,然后您......便用双手锢住了他。”
双云说得还是委婉了一些,她方才没有上前让公主靠着,是想瞧瞧岑指挥使会不会听公主的吩咐,若是岑指挥使不听,她再顶上,总不能叫公主委委屈屈地靠在那儿,睡都睡不好。
岑指挥使瞧着冷硬,方才不应公主的吩咐时也十分坚决,可见公主时不时惊醒时,他又默默坐了过去。
只是,公主睡着时过于不拘一格,不仅搂着岑指挥使的腰,还埋首在岑指挥使胸口前,岑指挥使好不容易把手从公主怀中抽/出来,又得扶住公主的发髻,不叫公主滑下去。
直到到了别院,一直僵坐着的岑指挥使才把公主放回原来的位置,又叫她把公主唤醒。
双云知道岑指挥使大抵是不想让公主直到这一遭事,才会坐回原位又不叫岑大姑娘提及此事,最后还提前下去。可她是公主的宫女,可顾不得他怎么想,必得回禀公主才是。
谢满珍看向双云,双云也看着她。
难怪她在梦中总觉着硌,岑望那一身的腱子肉,不硌人才奇怪。
谢满珍有一点脸热,但也只有一点,约莫就蒲公英那样一团,她一扬脸,这一小团就消散了,“无妨,你先叫双彩来为本宫梳妆。”
谢满珍等双彩过来的时候,岑禾与岑望在说话。
这是谢满珍的私家别院,马车直接停在春拂堂前,岑禾还记着公主说不能叫望儿冷着晒着,执意将他喊到了树荫底下。
岑望看了眼谢满珍所在的马车,距离大树只有二十几步远,便走过去。
这是一颗槐树,枝头坠着层层叠叠的槐花,阳光偶尔穿过花瓣,留下一地碎影。
岑禾伸手想摘花,却始终够不着,她不气馁,蹦跳着去碰,还不忘问:“望儿,你方才为什么抱着公主。”
她一说,岑望仿佛又回到了马车上那段难捱的时光。
他控制着不去回忆当时的感受,叮嘱道:“此事不可在外胡说。”
想想又道:“阿姊也不可像公主那般行事。”
“公主很好啊。”
岑望细说道:“公主很好,但男女大防,你不可叫男子近身。”
虽有素汀跟随,但阿姊情况特殊,他必须得多叮嘱几句,才能让阿姊记住。
“哦。”类似这种不让她和其他男子说话的话之前宋有仪也同岑禾说过,岑禾想起来,点点头,又疑惑道:“那为什么望儿可以靠近公主。”
岑望不想回答,他移开眼眸,却看见双云扶着谢满珍下马车。
她今天不似以往身着华美的衣裙,戴繁杂的首饰,穿的裙子颜色似桃花般浅淡,显得她格外娇柔,可当她站定,微扬起下巴,高傲闲适地扫视四周,便又是从前那个谢满珍,他最熟悉的谢满珍。
“因为她选我做了驸马。”岑望回道。
从谢满珍打定主意要让他当驸马起,就比从前更肆无忌惮,如今圣旨已下她更是无所顾忌,睡着了也下意识要戏弄他。
“公主为何选你做驸马?”岑禾好奇,又恍然,自答起来,“我知道了,因为望儿生得好看。”
公主的确喜欢好看的人,但仅因为他的这张脸便选他这个被她讨厌的人做驸马,岑望觉得她不会如此。
他应该和她谈谈。
而不远处,谢满珍已经发现他们两人站在树荫底下,岑禾还一个劲地去摘花,偏又够不着,急的满头大汗,谢满珍被她逗笑,款款而来,问:“阿姊怎不叫他帮你摘。”
岑禾想是明白了什么大道理一样,眸光亮亮地看着岑望。
她够不着,可望儿抬手便能摘下一大把呀。
“未得公主允准,臣不敢擅动。”岑望道。
“不过一点花罢了,本宫可没那么小气。”谢满珍笑意盈盈,“况且,你让本宫靠了一路,总该有点报酬。”
岑望避开她的视线,薄唇轻启:“公主着实慷慨。”
“本宫自还有别的东西赏你。”说完便没了下文。
岑望略微抬眼,她又道:“你先采一篮子槐叶下来,今儿天热,本宫想吃槐叶冷淘,阿姊,你想不想吃?”
岑禾平日在府中便是吃吃喝喝逛园子,吃的东西太多,早记不清这槐叶冷淘是什么滋味了,“我想尝尝。”
两人齐齐看向岑望。
奖赏没说几句,先使唤上他了。
岑望伸手,抓住最近的树枝,往下拽。
他手掌很大,自是抓了满满一把,又使了点力气,其他树枝也被他带动,霎时间,落英飞花。
岑禾乐呵呵地去捧,谢满珍头上、身上都是花瓣,她不知自己这般落在岑望眼中是何模样,只觉自个儿成了落汤鸡一般,恼怒道:“岑望!你又故意同本宫作对!”
岑望面不改色,瞧着一本正经,“臣不过是谨遵公主吩咐。”
谢满珍抖了抖披帛,听得此话更气,“本宫让你摘一篮子,篮子呢?”
岑望看向地面,“拾起来便尽够了。”
“你竟敢叫本宫吃落在地上的东西。”谢满珍咬牙,拂开帮她摘下头顶花瓣的双云双彩,俯身抓起一把花与叶,岑望砸去。
它们本没有什么重量,谁料恰好有一阵风相助,竟有不少落在岑望下巴上、胸口前。
岑望下意识抓紧手中之物,又是一阵花雨落下,气得公主不放过他,追着他砸。
直到谢满珍热的浑身是汗,这才罢休。
她叫人安排他们各自去梳洗,待她沐浴过后,冷淘也端上了桌。当然,所用槐叶是宫女们新摘的。
槐叶冷淘开胃解暑,谢满珍用得比平常多一些,岑禾也吃了不少。
至于岑望,他本就饭量大,谢满珍虽气他故意捉弄,却也没有不给他饭吃,颇为以德报怨地叫人置办了一桌菜。
用过午膳后,岑望便来请辞,谢满珍冷哼,“快些走,本宫不要不称职的护卫。”
岑望转身,走出不远,后边又道:“慢着。”
他停步,双云碰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个书本大小的匣子。
“本宫赏你的,拿了就赶紧退下。”
岑望拿起匣子,“多谢公主赏赐。”
这次谢满珍没再拦他,他手里拿着匣子,没有立即打开查看,去马房牵出自己的马,骑上出了别院往城中去。
暑气腾腾,路上鲜有行人,他约莫行至一半的路程,却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辆马车驶来。
他与马车擦肩而过之时,车帘被风吹开,他余光瞥见,端坐在其中的人......
是裴抒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