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深的夜,街道静悄悄。
十二飞鹏帮与孙府的争端结束的很快,试探后发现谁也不能从对方身上咬下来一块肉,精明的人就绝不多做纠缠。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烛火在幽暗的酒铺中点燃,律香川静静的坐在那里。
远处,马蹄声传来,律香川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的合谋者、十二飞鹏帮的联络人,屠大鹏来了。
今夜因为他们死了许多人,但他们都很志得意满。
烛光晃动,也许是气氛使然,总有种诡秘莫测之感。时间紧张,他们必须快速交流情报,但是……
屠大鹏突然道:“哪来的风?”
烛火依旧摇曳——可是没有风,它又怎么会晃动?是屋顶的瓦片松了吗?还是窗子开了个口?有人在暗中窥探吗?
此刻就算是条狗出现了他也要杀了,是只苍蝇也得变成两半。
律香川本就是极端谨慎、小心过头的人,神经极度紧绷,此刻微笑着静静等待了几秒。
没有异常。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密谋,没有人知道他们私下有联系,他们见面都十分小心,律香川易了容,屠大鹏向来蒙着面。
到此刻他们都没露出真面目,如果在路上有人不小心看到了这张假脸,也要被送去往生——恐怕只有鬼知晓他们的密谋了。
密谋的人看着烛火,逃离的人看着月光,该睡着的人都睡着。
他们睡着了。
监视与保护着她的人此刻都睡着了。
他们可能这几个月都没有睡这么香。
她绕开了巡逻队,月光扫在身上,如此轻盈,天边有流星划过,她想起了那个没有见过几面、却已深深爱上了她的少年。也许他在河边等待,也许他又在看着流星……
她想起了过去的十几年,最后依旧头也不回的远走。
暗室内。
门关的很紧,四周密不透风,除了他们没有其他活人,但忽地,烛影猛地一颤——
一片黑暗。
莫名其妙的,烛光熄灭了。
黑暗中,他们的心脏鼓动着,犹疑着,甚至怀疑起了对方。毕竟,他们才是同类,擅长隐忍、伪装、背叛、合谋,绝不信任。
律香川轻声道:“我恐怕要早点走了,我今夜还要赴另一场约。”
屠大鹏答:“赴谁的约?”
律香川露出了神秘的笑,如果此时有光能照亮他的眼,就能看到其中的势在必得。
而他此刻却感知到了一阵风。这样密闭的暗室里,哪里来的风?一个朦胧的、鬼魅般的人影骤然出现。
律香川与屠大鹏瞬间暴起,此刻谁也顾不上出手是否会伤到对方,因为他们都不确信到底是他们的密谋被发现、还是对方背叛了自己!
像他们这样的人,背叛岂不是像喝水一样简单的事?
律香川的暗器没有唐门的暴雨梨花那样铺天盖地,也不像孔雀山庄的孔雀翎那样震撼。他的攻击就如同天罗地网,绝不给对方留余地!屠大鹏猛地跳跃到了房梁上,谁也看不出他这样一个魁梧的壮汉跳起来比猫还轻、下手时比老虎还要凶猛!
谁在黑暗中带来这片月光?透明的人影默不作声,像鬼像妖魅像神明,可世上没有鬼神!
律香川向来如此坚信。倘若有鬼神,也必然欺善怕恶、毫不作为!否则为何人生来就分高低贵贱?强者以弱者为食?他不过是不想被吃,他想往上爬,爬到最高!
他想问一问这人影的身份,他依旧坚信这是人在装神弄鬼,只不过是已经强到神鬼莫测,强到连他也不能发现她的伪装。
但他问不出口了,因为他得逃跑,屠大鹏也得逃跑,今夜再发生战斗对他们来说很不利,暴露了身份后恐怕也插翅难逃。他用暗器并不是想杀死对方,如果能杀死那当然很好,但是显然并不能,所以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逃脱的机会!
砰的一声,屋顶破了个洞。
温柔的月光照了下来,撞破了房顶的屠大鹏遁走了吗?律香川抬头看。
一具尸体重重的砸了下来,屠大鹏已死!
律香川内心惊骇无比,作为合谋者,他当然知道他的实力,连律香川也不能保证一击之下杀了屠大鹏!
“你是谁?!”律香川问。
但古梁温并不会回答,她下定决心要杀了他,就绝不会再等到第二天,绝不会少一分力也不多出一点力,不会玩弄猎物给对方逃脱的机会,否则要是没成功,晚上又要睡不着。而既然已知晓了他的行为动机,那连废话都省了——
律香川迅速后退,他有许多种手段,暗器不成,他还有毒药!
“我与阁下有什么深仇大恨?”他轻声叹息着,无比诚恳,“阁下这样的强者,何必装神弄鬼?”
他说话的时候,动作也未停,直到朦胧的迷烟笼罩了整个房间,他的心脏鼓动着,伺机从屋角的暗道离开,既然他选择在这个地方和屠大鹏见面,当然是有所倚仗的。
可他又听到了风声,在他惊惧的转头时,只看到那美而残酷的月光——
他死了,甚至不知道对方怎么出手的,他确实是很高明的暗器大师,但对手已到达另一种境界。
他的眼中倒映着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影,似乎还有些迷惑,你是谁?为什么?
为什么?
想必也有许多人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但他不会回答这些人,因为这些人都死了。而古梁温也不会回答,因为他也死了。
世界骤然开阔了,古梁温几乎都要觉得自己是个愉悦犯,不然怎么每次杀完人都很爽。但是看到屋内这两具尸体,还是很爽,前几天生的气都在这一刻顺了(。)她一直对死人很宽容来着。
古梁温想去看一看老伯接下来会做什么,十二飞鹏帮与孙府是否还会再陷入更激烈的争端,什么时候他们会发现这两具尸体,查到他们为何在这里私会,律香川该如何身败名裂,还有小蝶……
但斗转星移,时间流逝,黑暗无光的室内发生变化,转变为细雨纷飞的山林。
还是这样忧愁的夜半春雨,淋湿了衣摆,淋湿了眼帘。古梁温站在原地,环境还是来时的样子,似乎只是过去了一刹那。
她慢慢走着,黑压压的天空,风吹着树梢,落了满地的花与叶。
她走着,剑鞘也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动。纷飞的细雨,沿着这条路往前一直走,就是小蝶离开的路线,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白衣被微风吹着,又因为雨水而沉沉坠了下来,心也沉沉坠了下来。
直到路的尽头,突然看到一座坟,雨水打落在坟前的青石板上,滴答滴答。
坟前站着个白衣人,他回头,看到她,然后就不动了。
古梁温也不动了。
坟前的墓碑上写着“古梁温之墓”。
谁?
谁的墓???
这座衣冠冢立的时间应该已经很久很久,久到长满了鲜花,她闻不到花的清香,但花开的太惹人怜爱。
她慢慢的走近,心突然变得轻盈,顺着这雨飘到了天上。恐怕除了小蝶,再也不会有人在十几年前给她立碑。
“你在想什么?”白玉京问。
——想这世上竟会有人为我立坟,坟前有花,如果有酒就更好了,黄酒白酒红酒……不然菠萝啤也行。
——平时再给我烧点游戏,不要那种憋屈型的,不然我在地下也生气……但我是不是要的太多了?唉,什么都没有也好,其实你记得我就很高兴了。
他的眼睛黑而深,总是透亮而深沉,一般来说不会去问这样的问题,但此刻他真的很想知道,古梁温在想什么?
七天,古梁温消失了七天。
她几乎从不掩饰行踪,似乎也没有这种意识。一双双眼睛在暗中窥探,不远也不近,她并不在意,npc会看玩家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当然,不在意的最根本的原因是压根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如果知道,恐怕也会受不了——干什么干什么!一天天偷窥别人,这不神经病吗!
你要了解你的敌人,你的敌人当然也在拼命的研究你。研究你的喜好,你的行事风格,你的行为动态,你的目的动机,找到你的弱点,杀了你毁掉你或得到你……
恰好,古梁温的敌人很多,朋友也很多,关注她的人也很多,所以要掩盖行踪那确实得耗费点力气。
完全消失的这七天,有许多人都在找古梁温,连那些个神出鬼没的朋友都蹦出来了,谁没有个隐藏身份呢,当然,在她消失的地方掘地三尺的搜索,找到一座写着她名字的坟那是什么心情,那就很微妙了……
古梁温自己内心也很微妙。
白玉京看着她,漆黑的眼,十分平静。
他眼里看到她,看到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但是她是对着这座坟有点不好意思,甚至还有点高兴。
谁会对着自己的坟高兴?
她似乎终于想起来他在问她问题,然后忍不住开始摸自己的剑柄,手指轻轻摩挲,那样轻,悄无声息,而在这雨中,又那样明显。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也被羽毛这样摩挲着,就好像那手指碰的不是剑柄。
她慢慢答,“我在想,我要是真死了,有人每年都来看看我,挺好的。”
“只要看看你就够了?”
“嗯。”她又露出那种表情,带点腼腆的表情,“要是带酒来就更好了,什么都没有也行,她记得我就很好。”
——明月挂在天上,地上开满鲜花。这已经是足够令人幸福的事。
但是还是很高兴,让人想叹气,唉。
他站的有些近,超过了平时该有的距离。此刻慢慢低下头,漆黑的眼睛看过来,一种奇怪的气氛令人呼吸停滞,眼瞧着他越靠越近……
“温温。”
楚留香的声音传来。
古梁温转头,楚留香站在不远处,眼神沉静温和,姿态像她最初见到他那时一样自然轻松。看到她回头,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
气氛更加微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