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他怎么会想哭。他应该笑的,他是假面愚者,不是悲悼伶人,但是该死的,他真的,他真的好想哭。
天。他再也忍不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了起来,泪水绕过咧开的嘴角,划过下颌,淌进领口,又冰又湿。
真的好好笑啊,太可笑了,他居然被一个拥抱,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弄哭了。只是一个拥抱而已,他就被打败了。哈,真荒唐,真可笑。
桑博又哭又笑,笑得浑身颤抖,哭得喘不过气。
他觉得,这一切都要怪杰帕德,这坏蛋肯定用了催泪剂。他挣扎着,抬起手想推开杰帕德,却推不动分毫。
杰帕德死死地抱着他,无论他怎么挣脱,都无济于事。
于是桑博只好去捂自己的眼睛,想要遮盖那些不受欢迎的泪水。
他告诫自己不要搞得像个笑话一样,就算要哭,也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如此懦弱无聊,如此幼稚可笑。他痛骂他的眼睛,他的泪腺,警告它们不要再如此任性,制造这些该死的液体——他把指尖抠进他的眼眶,想要把眼球剜出来,作为它们胡作非为的惩罚。
但是下一秒他的手就被扯开了。
杰帕德紧紧禁锢住他的手腕,凑过来轻吻他的眼睛。
那吻盖在了他的睫毛上,弄得他十分痒,于是他的泪水淌得更凶了。
“......哈哈哈哈,长官,我要举报你趁人之危!”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关系的,桑博,”杰帕德离开了点,帮他抹去模糊了视线的泪水,轻轻揉着他的眼皮。“没关系的......你可以哭。”
……有些刺痛,大概是方才抠得太用力了。
“你可以哭。想哭多久哭多久,哭多大声都可以,哭多少次都可以……没人会听到的,这里只有我们。”杰帕德的声音温柔而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你也不必勉强自己笑。”
桑博听清楚了杰帕德的话。于是他突然就,再也抬不起嘴角了。任凭他怎么勾动那块肌肉,用尽他全部意志力,他发现他都再也无法笑出来了——他的身体比他先一步发现他新获得的“特权”,不顾他意志地决定享受这个权力。
噢,或许他的身体是对的。
于是桑博听话地放声大哭,毫无保留,像是要把他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等等......“委屈”?天啊,他刚刚是用了“委屈”这个词吗?
哈,原来这种感觉是“委屈”啊。
他还以为他有病呢。
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不想压抑了。他任由泪水沾了满脸,让杰帕德擦得手忙脚乱也擦不过来,不仅把自己新裹上的外□□得湿透,还整的杰帕德也浑身没一处干燥地方,到处都湿哒哒粘叽叽的。
诶,简直哭得有点太狼狈了——桑博听着自己歇斯底里的哭声,默默心想。这简直比他见过的那些摔了一跤就坐在地上撒泼打滚,朝着父母哇哇大哭的,最无理取闹的小屁孩还要夸张……还好杰帕德有带够手帕和纸巾。不然他真的会很抱歉,哈哈。
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桑博就哭得开始抽搐,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深呼吸!深呼吸桑博,”杰帕德轻拍着他的背,一边说一边放慢自己的呼吸频率,引导桑博调整呼吸。“慢一点,跟着我,吸——呼——吸——呼——慢慢来,别急。”
桑博一边抽抽着照做,一边抱怨:“该死,我,我还没哭够呢。”
“没关系,歇息一下,缓一缓再接着哭。”杰帕德安慰道,“现在,得先补充身体里的二氧化碳。”
说着,他双手合拢成一个小小的半球形,轻轻盖上桑博的口鼻,制造出一个密闭的空间。“吸气——对,就这样,再缓缓呼气——很好,继续。”
桑博乖乖照做,呼吸终于渐渐平缓下来。
杰帕德拿了新纸巾给他擦脸。柔软的指腹轻划过皮肤,桑博缓过劲的身体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那几近于爱抚的温柔触感。他不由得微微一颤,随即眯起了眼睛,蹭了蹭杰帕德的手,像只餍足的猫。
察觉到桑博的动作,杰帕德顿了下,似是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露出了笑容,继续擦拭,而另一只按在桑博后脑勺的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桑博闭上眼,舒服地喟叹一声。
于是杰帕德揉得更卖力了。
猛然意识到自己发出了什么动静的桑博立马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扒拉掉了杰帕德的手,说:“好了好了,我已经没事了,可以了......”
杰帕德微笑地看着他,很贴心地什么都没说。
这让桑博更觉尴尬,眼神四处乱瞟......啊,是杰帕德的外套,还搭在椅背上。桑博如获大赦,赶忙拿起来披回杰帕德身上,转移话题道:“咳咳,哈哈。说起来长官,你好像不怎么冰了。是不是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杰帕德闻言,静止了几秒,像是在感受身体的状态。随后,他点点头,认真回答道:“应该没什么异常了。之前的那种感觉......我也不太确定,只是突然感觉和星神的链接更紧密了,好像能够主动支配更多的力量......”
“不过,这力量似乎并不可控......或者说,它是暂时的,”杰帕德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我能感受到它似乎还沉睡在我的身体里,但我却无法再次使用它。”
“同时,我也不确定当它下一次‘苏醒’时,我能不能控制住它......就目前来看,还不行。”杰帕德遗憾地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愧疚。显然,他又想起了白天把桑博冻晕过去的事情。
桑博“害”了一声,大度地拍了拍杰帕德的肩,开玩笑道:“没关系长官。可控核聚变目前还没有人能实现呢!你也不要太纠结~”
杰帕德“嗯?”了一声,显然没听懂桑博在说什么。“什么巨变?”
他这么一问,桑博才想起这个概念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至少,绝不存在于这个星球。他尬笑一声,表示自己只是随口一说。
杰帕德眨巴两下眼睛,没再追问,话锋一转,又把话题拐回了桑博身上:“其实……桑博,”他勾了勾嘴角,笑得眯起了眼睛,握住桑博搭在椅子上的手。“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哭出来。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桑博被说了个猝不及防,尴尬地摸摸鼻尖,道:“呃,确实好点……”
桑博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轻叹一口气,看向天空中的飘雪。他的目光追随着其中一片雪花,看着它绕过一大片松针,在路灯打出的光柱下打了个转,最后晃悠着一头栽进雪地里。
“其实,我有想过我或许有一天会在你面前……嗯……哭出来吧,我猜。”桑博缓缓道,声音有些遥远,“但是,我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
“其实也不是哭。是……”桑博停住了,纠结着用词,觉得怎么说都有些难以启齿。
“呃……你懂的。”他轻笑一下,揉了揉眉心,放弃了措辞。
“嗯,我懂。”杰帕德点点头,“暴露自己的内心,是吧?”
“哈哈……”桑博闻言,自嘲一笑,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对不起长官,我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因为你一直都是那么真诚……”
“但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桑博摇摇头。然后又摇摇头,像是否定自己的否定。“或许也并非不是……只是,对不起。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难……”
杰帕德捏了捏他的手。“不用道歉,桑博。这么多年,你靠着它们……才挺了过来,它们不是错的,它们在保护你。我也很感激它们,没有它们就没有现在的你。”
桑博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我真的不敢想象你经历过多少痛苦……”杰帕德皱眉道。他闭上眼睛,停顿了好久,才继续说:“只是想一想我就特别……”
杰帕德做了个深呼吸,像是在强忍泪水:“特别特别难过。”
“我真的好心疼你,桑博。”
桑博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杰帕德。杰帕德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痛苦,以至于让他感到疑惑。“难过”?“心疼”?为了他?
为了他?
“早些时候……”杰帕德叹口气说,“我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你说是因为觉得我会认为你说的那些事情……恶俗、恶心,踩到了我雷点,或者说膈应到我,”
“我必须要纠正你,不是,都不是,你猜的这些原因完全是错误的。”杰帕德抿唇道,“我的确很生气。但不是因为你,桑博,我不是在气你。”
“我是在气那些人。”杰帕德咬牙道,神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
桑博赶忙安抚道:“不气不气,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呢!”
“不过……没想到你是在气这个。啊……”桑博皱眉沉思,为什么要气这个?气……那些人?假面愚者?为什么?明明不是他们的错……吧?
“桑博,事情是过去了,但是事情造成的创伤是不会过去的。疼痛或许是过去了,但疼痛留下的伤疤不会。”杰帕德摇摇头,否定桑博的轻描淡写。
“我明白,我懂这种感受。我或许没有经受你所经受的伤害的万分之一,体会到的痛苦也不及你的一分一毫。但即便如此,那些痛苦也已经将我压垮。所以我知道它们对你来说有多……”杰帕德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有多难熬。”
桑博看着杰帕德,听着他的话,一时有些怔愣。
“即使你一直表现得不在乎。”杰帕德干涩道。“即使你一直说你没事。”
“我知道你有多痛苦。哪怕是曾经。”杰帕德轻轻抚摸着桑博的手,“而这痛苦,这创伤,是正常的,是可以存在的,是可以被理解和包容的——你没必要掩饰它,那样只会让它成为更深的伤痕,”
“就像皮肤被划开留下的伤口,如果你弃之不理,不去治疗,它就会发烂发臭;如果你再用衣服遮盖住,让所有人都发现不了,让空气也不能流通,它就会腐坏得更快,留下永远不能治愈的伤疤,直到感染你的全身,让你失去生命。”
“桑博,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去回忆那些伤害,让你把那种痛苦翻出来再回味一遍。”杰帕德轻声道,“我只是想说,你没必要一个人去承受这些。”
“你没必要一个人去承受任何让你不适的东西。不论是情绪,感受,回忆,还是创伤。不论是痛苦,绝望,恐惧,还是愧疚。”
桑博还在发愣。杰帕德看着桑博的眼睛道:“或许以前你不得不一个人去承受,但现在不是了。你有我。”
“你可以告诉我一切。”
“你可以告诉我一切你想说而未说的,一切你想表达而压抑的,一切你意识到又掩饰的……一切。”杰帕德认真道。
“我真的特别敬佩你,桑博。能一个人坚持这么久——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让所有人都觉得桑博是特别潇洒,特别友善的人。”杰帕德勾起嘴角微笑,摸了摸桑博的头发,看起来很自豪。
“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能力,我只是想说……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所以我知道你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杰帕德真诚道,“你真的特别、特别棒。”
桑博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了一通什么话。他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他只知道他现在又想哭了。
“你说你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在我面前哭出来什么的,”杰帕德笑笑,似乎察觉到了桑博的想法。“即使你才第一次主动聊起自己的过去,甚至还没超过三句;即使我只是轻轻抱了你一下,别的什么都没有做——”
“但你还是哭了。而这超出你的预料。”杰帕德轻轻凑近,捧起桑博的脸,让他们额头贴额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想,这不是说明你脆弱,或是任何你安给自己的苛责,”
“这只能说明你全靠自己一个人撑着太久太久了,”杰帕德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才会只一点点温柔就让你前功尽弃,”
“你比自己想象的,更需要那些你觉得你不需要的东西。”
“但这不是你的错,桑博。”
“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的错,是任何人的错,唯独不是你的错。”杰帕德的声音异常坚定。
“不是我的错?”桑博重复了一遍。“那为什么痛苦的是我?”
“长官,你告诉我,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自杀?”桑博看向杰帕德的眼睛,如此问道。
杰帕德一下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