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子鉴定结果出来的那天吴语笙还在排练，对于罗密欧的服装大伙众说纷纭，毕竟她是个衣架子穿个麻袋都漂亮的过分。但王雅一锤定音选了件深蓝色的复古西装外加一件黑色披风，她个子高，往鞋里塞了俩增高鞋垫愣是比老二还高出一个头顶，走起路来披风随风飘动，装逼的步伐和西幻位面沉淀出的贵族气质愣是让这个草台班子有了点人样。

“笑笑姐！老班找你！”

照例是老二传话，照例是班主任找，躺在瑜伽垫上的“睡美人”睁开眼睛，她直起身，拉住了吴语笙的披风：“我……”

“哦，我的朱丽叶，”吴语笙拿腔拿调的握住了她的手：“我们之间情感就连死神都不能分开，分别只是暂时，归宿才是永恒。”

“不必担心，我陪你到时间尽头。”

嘀嗒。

嘀嗒。

嘀嗒。

墙上钟表的指针转下第五圈，狭窄的办公室里挤了不止五人，两名警察，两名手拿档案袋的陌生男女，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妻，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性，还有十二班满脸震惊的班主任。

“老师，您找我？”

女孩有些沙哑的嗓音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吴语笙推开门的手慢慢落了下去垂在身侧，她眉头紧锁，视线在办公室内环顾一周：“哇哦，好热闹。”

“你就是……笑笑？”衣着华贵的女人眼中泪珠欲掉不掉，她快步上前把吴语笙紧紧抱在怀里，连妆和衣服都没换的“罗密欧”垂眸看向抱住自己的女人，很轻很轻的推开了她，吴语笙看向一言不发的郑母，语气淡然：“妈，他们是谁？”

“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啊孩子！我才是你的妈妈！”女人抓住她的肩膀，眼睛哭的通红，吴语笙当然知道，她和孙婳长得太像了，尤其是眼睛，一样夺人心魄。

也一样薄情寡义。

美国气象学家洛伦兹曾提出了“一只蝴蝶在巴西煽动翅膀，有可能在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的说法，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蝴蝶效应，她和亲生父母相遇的剧情提前了四天，也更改了他们对自己的初印象。

她看上去矜贵清冷，但孙婳看她的眼神很怪，看上去像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思来想去，吴语笙只能把自己和吴思贤画上等号。

“郑笑笑同学，是这样的，”年轻的小警察把鉴定机构员工手里的档案袋递给了她：“你确实不是刘女士和郑先生的亲生女儿，这份亲子鉴定吴先生和孙女士来的路上已经看过了，亲缘关系99.99……9998%，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父母。”

恭喜吗？

确实。

首城四大家族之一，企业遍布海内外，她回去就是享福，过上在外人看来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但这只是表像，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会放弃自己培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她只能当个玻璃樽空花瓶，利益棋盘上微不足道的小小卒子和联系家族关系的纽带。

“所以呢？”她反问道：“就算你们是我的亲生父母，可我长在东邯，我的根我的朋友我的一切都在这里，我不会离开，我也不想要什么补偿，我活的很好，我在这很开心。”

“你是吴家的人，你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你的根不在这。”吴国庆熄灭了手里的香烟，他的手掌在吴语笙冷漠的目光中抚摸着她柔软的短发，他希望她识相，他希望她乖顺，他希望她收起全身的刺做一个“完美女儿”。

她不愿。

她不想。

她不该。

【主线任务更新：夺权】

短短一句话，雪中送炭，她醍醐灌顶，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我可以跟你们走，但能不能等到校庆结束？我不想前功尽弃。”

这对陌生的父女对视着，吴语笙眼眸中翻涌的情绪灼烧着吴国庆的面颊，他面露喜色，像是拨开了明珠表面的尘埃发现了她真正的价值，他的手绕过自己的妻子按在女儿的肩头，温声询问：“你多高？”

“一米七三左右。”

商人以狡猾精明为代名词，这位吴家的现任掌权人也不例外，他心中天平上关于这个女儿的筹码不断增加，真心实意的笑容出现在他严肃的假面上，吴国庆牵起孙婳的手向在场的其他人告辞，他看向吴语笙，下了最后通牒：“校庆后，不管你答不答应，就算是打断你的腿我也会把你带走。”

今天是星期三。

还有两天。

她还有两天学会告别。

＊

“我还是不喜欢这个话剧。”

夜空下，操场上，穿着白色帝政裙的“朱丽叶”双手撑在“罗密欧”的身侧，她的发丝垂下，发尾在吴语笙的脸颊边打转：“结局能不能改一改，改成睡美人那种，罗密欧亲吻了朱丽叶，爱情的魔力让魔鬼落泪，流淌在血液里关于【死亡】的谎言消失，他躺在棺材里的爱人睁开眼睛，他们在月亮的注视下私奔，跑向属于自己的星辰大海。”

“那你会让我亲你吗？”

王雅愣了，哪怕涂着粉底都能看出她脸红的彻底，吴语笙直起身，勾着她的脖子将她带进自己怀里，抚摸着她眼睛，嘴唇凑向她唇角的痣。

“这是我在你身上除了眼睛外最喜欢的地方。”她的声音难掩颤抖，是慌乱，是压抑，还有隐藏在心底那份汹涌澎湃的兴奋，她的拇指摩挲着那颗痣，心跳的越来越快，瓷白的脸上也攀着堪称病态的红晕。

潘多拉魔盒打开就是个错误，她对王雅的摧毁欲如荞麦疯长，生病寻死的阿雅不听话，妄图赎罪的阿雅不听话，长大的阿雅不听话，逃跑的小鱼阿雅也不听话。

死掉的她才是最听话的。

可她舍不得再一次杀掉她。

起码不是现在。

她欠自己的债，千千万万年都还不清。

直到时间之河逆流，手中怀表指针倒转，伊甸园之东的禁果重新回到树的枝丫上缩成糜烂的果核，火光熄灭，灵魂腐烂，她才会彻底的放过自己的“蒙娜丽莎”。

“笑笑姐！真心话大冒险玩不玩？！”

夜色阑珊，排练留校，她俩晚上暂住女寝，王秀芳女士也说自己最近状态稳定让她们忙自己的，这逐渐往不健康方向发展的谈话被文艺委员强行打断，吴语笙收敛神色，她拉起王雅，脸上又出现了往日里惯有的笑容：“想玩吗？”

最简单的比大小，牌面翻转，黑色的梅花三被她夹在两指间，吴语笙把牌放在面前，大大方方的摊开手：“我选真心话。”

谁是问问题的大伙心照不宣，王雅抿唇，口红晕开：“下午你班主任找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妈来找我，”面不改色的撒谎是她的拿手好戏，她托着腮，指尖染上脂粉：“和警察一起处理我爸家暴的事情。”

自揭伤疤的回答让王雅攥紧了手里的牌，老五匆匆洗牌开始下一局，两三轮后又到吴语笙，今晚她的手气格外差，王雅也不愿意再踩她的雷点，问题和大冒险由其他人来提。

“亲一个！”

这声音此起彼伏，王雅不觉羞愤，她直勾勾的盯着吴语笙，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些羞涩或者是其他应该在谈恋爱时出现的表情。

可惜，没有。

她只是笑，永远公式化且完美的笑，她握住自己的手，亲吻着自己的手腕，可眼神始终带这些淡漠和从未被她注意到的疏离。

她与她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吴语笙像是隐在雾与纱中，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到底应该是谁？

她不得而知。

解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要花费多少时间？代表她的函数解析式需要代入的值是否是她自己？王雅越想越多，曾经的奥赛第二却解不开这道以“爱”为命题的方程，她翻开手里的牌，Joker的笑容像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嫂子，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大冒险。”

王雅的出人意料，谈恋爱的小情侣被起哄最多的就是让两人亲一个，吴语笙刚才克己复礼的吻手腕在他们眼中算不得刺激，绿眼睛的“朱丽叶”捧住了“罗密欧”的脸颊，将自己唇上的色彩蹭到她的嘴角。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吴语笙的思绪像第一次看到位面崩坏碎成的星河烟花，她近乎是呆愣的看着王雅，手指抹掉了唇角的那抹红。

【请任务者完成主线任务：杀掉她（任务进度，1.23……6%〈？〉）】

＊

校庆前一天，吴语笙又回了趟郑家。

郑父的十五天拘留还未结束，她这个不速之客的来访实打实吓了郑母一跳，对方左顾右盼，并没有发现老主顾的身影，这才放心的松了口气：“来这干什么？明天过后你就能回去当自己的千金小姐了，现在是来耀武扬威还是威胁我要欺负我的女儿？”

“都不是。”

“那是什么？”

“做个交易，我帮你离婚，再彻底把他送进去，然后你帮我一个忙。”

啪嗒一声，她手里的锅铲掉落，郑母不可置信的看向她，吴语笙双手插兜，姿态随意又懒散，可偏生能让人看出几分认真和笃定：“从我记事起我们就一直在挨打，我反抗过，可你的软弱让我一次次妥协，因为我把你当我妈。虽然让他端铁饭碗可能会让你的女儿档案上有污点，我那对爹妈可能也不会同意，但不管怎样，帮你离婚这件事我是认真的，请个好点的律师甚至能让他净身出户。”

她伸出右手，那只手白皙漂亮，可仔细看去散布着密匝匝的细小伤口：“要答应我吗？”

“这可能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明明是询问的句式，她的语气却生硬，这更像是命令，上位者对手下人的施舍，可她的表情又是那么无辜，一步步得寸进尺，直到击溃对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答应她。

答应她。

答应她。

你将迈入明日。

你将重获新生。

你将重新开始。

郑母粗糙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用力的握了一下，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