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笔下的悲剧传颂千百年,但属于她故事结局只有永恒的遗忘。
最开始的记忆只有一片空茫,她从何而来,又该归往何方?没人能告诉她,也没人会乐意告诉她。
她不得而知。
东邯是个被人遗忘的小城,七拐八绕的羊肠小道像是它的血管与脉搏,三十九中边上的柳岷巷一如当初的幽深黑暗,吴语笙点燃了嘴里叼着的香烟,转悠着手里的撬棍,等待着故人的归来。
“星辰隐进迷雾--”
“月光不可及之处--”
“是飘荡之魂的迷惘--”
“睡吧,睡吧--”
“迷途知返的羔羊,将前往伊甸的故乡--”
这首险些被她遗忘的童谣从巷子深处响起,吴语笙的头皮发麻,最近一次听到它还是在末世的冰原之上,它是人类对希望最后的绝唱,也是仅存的妄想。
女孩的哼唱越来越近,陆敏取下帽子,双手插兜,脸上倨傲的神情与两年前别无二致:“Rose,别来无恙。”
“我没空和你叙旧。”撬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墙,吴语笙的声音像是含了冰碴,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薄荷的凉:“到底是什么我还没有知道的?身世?目的?还是她的死因?”
“呀,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知道的要多得多。”陆敏笑容戏谑,她缓步走到吴语笙面前,抬腿踢了踢她跛了的左腿,语气遗憾:“多狼狈啊,曾经高高在上的Rose也会有这么一天,被人当成阶下囚戏耍,困兽犹斗,和当时在【伊甸】时也没什么两样啊。”
撬棍抵住了她的腿,吴语笙的手掐着她的后颈把她按在粗糙的墙壁上,撬棍狠狠的砸向陆敏的腿弯,强迫她面壁跪下。
“咔嚓。”
她的腿骨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可陆敏却笑的直不起腰,她擦拭掉眼角笑出的泪珠,表情癫狂:“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们你也没办法改变什么,Rose永远是Rose,你的宿命,你的职责就是在神明的掌心里起舞,你他妈就是只笼中鸟!翅膀都断了你还傲什么傲?!”
“我傲自有傲的道理。”吴语笙丢开她的后颈,撬棍再一次落下,砸断了陆敏的左脚脚踝骨:“弱者不应该挥刀向更弱者,可养料的不同,有些弱者还是会去欺凌比自己更弱小的存在,这是个恶性循环。”
“我不管我曾经到底是被人当成阶下囚还是金丝雀,我不管我曾经的价值轻于羽毛还是重于罪人心脏……”她的手扼住了陆敏的喉咙,棕色的眼瞳闪烁着湛蓝的冷光,白色侵染她黑色的发丝,她的左眼周边睁开了许许多多的湛蓝眼瞳,如同一朵盛放的蓝色玫瑰:“我现在只是我,我的价值就连神明都没法评判。”
“我是吴语笙。”
“没有余生的我,就是神明一样啊。”
*
“去哪了?”
玄关灯刚被对方打开,王雅就闻到了吴语笙身上浓重的烟味,苦涩,如同枯木燃烬,如同烈火焦土。
“出去逛了逛。”吴语笙捏着衣领嗅闻着身上的味道,东邯的风刮的她脸疼,但还是吹不走烟味,这味道浓的让她反胃,她脱下那件皮夹克挂在阳台,随后走进卫生间洗漱。
嘀嗒。
嘀嗒。
嘀嗒。
指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还未停止,王雅喊了两声她的名字,无人应答,除了水声外连她吴语笙呼吸的动静都轻的可怕。
“你没事吧?”王雅小心翼翼的扭开了卫生间的门,小小的缝隙足够这个绿眼睛的姑娘看清楚“罗密欧”的惨状,她坐在墙角蜷缩着,伸长手臂抱着自己的双腿,凉水打湿了她的白T和发,白与黑交织,她垂着头,凌乱的发丝挡住了她的眉眼,些许血红顺着水流进下水道,馥郁的甜橙味让她王雅几近窒息。
吴语笙不是个反应慢的,她抬起头,左眼周边被她不知道用什么利器划出了几圈断断续续的伤口,一朵皮肉外翻的玫瑰在她脸上盛开,鲜血淋漓,但她仍然在笑,笑的让王雅头发发麻,脊背发凉。
“阿雅……”她缓缓起身,腿上,胳膊上,脖颈上也有着那些血肉模糊的不连贯刀口,王雅僵硬的咽了咽口水,神情恍惚,再回神时吴语笙的手搭上了门板把那条缝开的更大些,她俯下身,面带笑容的直视着她惶恐的绿色眼睛,沾着水汽和鲜血的脸庞漂亮到诡异:“你在害怕吗?”
“我不会伤害你的。”她伸出手,将王雅紧紧的抱在怀里,她的下巴埋进王雅的肩窝,冰凉的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发滴进王雅的衣领,潮湿,让人忍不住战栗。
“别害怕我,好吗?”吴语笙的声音轻的像片雪花,她垂下眼,拇指戳进左手腕上睁开的眼睛,蓝色的拟态血液散发出玫瑰的芬芳。
“别害怕连余生都没有的我。”
#消失两年的女朋友好像被她的亲生家人逼成神经病了怎么破?
王雅头一次觉得安慰小孩费劲,更别提还是个比自己大只的小孩,她丢掉了手里沾血的棉签,看着吴语笙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头疼不已。
“手,给我。”
吴语笙乖巧听话的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掌心,这小破孩的指甲上全是血,想来那些伤口全是自己挖和划出来的,王雅气不打一处来,可憋了半天也只是拿着指甲刀给修剪那些染血的指甲,直到长度让她没法在伤害自己才肯罢休。
怎么能这么傻。
如果是故意让她心疼的话,她赢了。
消毒,剪指甲,吹头发,短发不好打理,吴语笙头发一干炸的像朵蒲公英,本身这会看着人就呆,这样衬托下来感觉脑子不太好使。
“你出去一圈到底做什么了?”王雅捏着她漂亮的脸蛋,坏心眼的搓圆捏扁,吴语笙不高兴耷拉着眼皮,声音哑的不成样子:“没干什么,烟抽多了脑子糊涂。”
很显然,“未婚妻”不相信她这个漏洞百出的说辞,她摩挲着她的手,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头,手安抚似的拍着吴语笙的后背:“累了就歇一歇,想不想听睡前故事?”
“我不是小孩了,姐姐。”
“没成年那在我面前你永远小一头,”王雅理直气壮,她想了想,张口就来:“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在遥远又神秘的海底,有着一条漂亮的小美人鱼……”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她讨厌这个故事。
“但是,”故事过半,王雅话锋一转:“公主那日看到了小美人鱼,她们一起做了个交易,公主在婚礼那日剜出了王子的心脏,小美人鱼重新获得了自己的尾巴,而公主用王妃的身份得到了王位,她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故事,讲完了。”
改编过的故事并没有让吴语笙的情绪稍微有点起伏,她的手指勾住了王雅手腕上的红绳,撒娇似的轻轻晃着:“我还是那种想法。”
“现世下的生命,大于那飘渺的灵魂。”
“莫再仿徨不前。”
第二天,风和日丽,飞机刚一落地,她们就分别被各家派来的司机和保镖带走了。
短暂的两天放松后迎接吴语笙便是狂风骤雨,她的父母惊诧的看着她脸上的伤口,两张脸的表情五彩斑斓,孙婳更是气得给了她一巴掌,但被她这个“不孝女”抓住了手腕。
“你这样让贤阳怎么办?”
“妈妈,你真是糊涂啊,”她将孙婳的手按在自己眼下的伤口处,那里和吴贤阳相同的两颗痣完全消失,而她原本被抹掉的右眼角泪痣不知道被谁用眼线笔点上,虽然很假,可足矣区分她和弟弟的不同:“从你们把我接回来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想到我翅膀硬了后会干出来什么荒唐事。”
“爷爷签署的股份转让合同上印的是我的名字,至于吴贤阳……你们要是再敢动我,我不介意让他以【我】的身份当一个被埋进坟墓里的冤死鬼。”
“我相信,您们不会想看到那一幕的。”
吴语笙自认自己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如果这是古代位面她不介意上演哪吒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实在不行生恩断指也可还。
她受够了。
她想拥有余生。
二楼,郑笑笑站在栏杆边畏手畏脚,客厅里的气氛让她窒息,她姐那番话更是让她双腿发软,启明倒是习惯了它姐看不惯就杀的作风,只不过这次她好像变了,不像是因为任务时限足够长,而是为了自己。
她有求生欲了。
“启明,咱姐……不会真的要杀了吴家那个少爷吧?”郑笑笑瑟瑟发抖:“他也是重要配角之一,原剧情女配的惨烈下场也有他的手笔,杀了他肯定会影响剧情走向的。”
“那你真的是小看她了,”启明声音阴森森的,像是故意存了几分逗弄菜鸟的心思,说出了吴语笙最大的滑铁卢:“咱姐之前啊,毁了一个位面,包括男女主在内的重要角色全死在她手里,只剩她那个背景板女配还活着。”
“你不能指望一个做任务手段以血腥和疯狂著称的S级任务者良心发现,如果某个位面任务是让她当反派,她指定会打造一个人间炼狱,让所有人受苦的同时还笑着说这里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伊甸】。”
“她是天生的任务者。”
*
文家。
王雅清楚自己这个前妻生的女儿总归是文霆和他现任妻子之间的一根刺,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她母亲对她的珍重。
文唯伊,文家的唯一。
所以,当他们说婚约换人时她也毫不例外,这事上辈子就发生过,但她这个妹妹宁死不嫁,甚至还联合文霆仇家策划一场绑架,不仅取消了联姻还除掉了她,一石二鸟。
文唯伊是个任性的小孩,王雅本以为她会像上辈子一样又哭又闹,端着茶杯漫不经心的在手里晃着:“这事情得两家共同再商议一下吧?你们商人不是最重名誉吗?公然毁约,得不偿失。”
文霆也懂得这份道理,可架不住小女儿又哭又闹,吴贤阳那小子他原本也看不上,空有张漂亮脸蛋的混账而已,虽说两年前出场车祸把脑子摔开窍了但却跛了脚,他舍不得自己的小女儿嫁给一个跛子,自然想起了王雅这个大女儿,想要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再弃如敝屣般扔掉,不管死活。
东邯可能盛产棋子和弃子,王雅想。
“给贤阳打个电话,我问问他。”
电话接通,文霆原本喜笑颜开的脸慢慢变冷,他开的是免提,吴语笙的话格外清晰,也格外平静。
“我这辈子的联姻对象只能是王雅,如果订婚宴上的新娘不是她,城东地皮的项目我不介意拱手让人,秦叔叔和傅爷爷开的价可比您高多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不想食言。”吴语笙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笑意和无奈:
“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她当成一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