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山洞等候许久,不见白狐归来,便先离开此处去往山顶。
传闻水神共工怒而触不周山,天柱绝,地不满,是以不周山山顶之处有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下接幽冥,成了天下魔气汇聚之地。为清除魔气,上神设下阵法,驻守此地。
吴均一行人既要朝拜神山,只能去往不周山之阙。
越往高处,风停雪住,连地面的积雪也逐渐稀薄,直至消失,露出黝黑的山体。
山体坚硬湿滑,走在上面,有一种透过血肉直抵灵魂的寒意,不过多停留了一会,抬起的脚不由得僵硬了几分。
此处魔气聚集,阴冷无比,凡人难以踏足,但林无霜本就魔气环身,倒不受影响。只是苦了徐右吾,四肢好像冻成了冰柱,即使被人半抱着,也捂不热。最后只得让林无霜背了上去。
直至山顶,崎岖的地面向前蔓延,被一道天光直接截断,往下便是无光无尘的缺口,它的边缘好似流动的水,让人生出一种即将随水坠落深渊的幻觉。
林无霜把人安置在原地,自行上去查看,与想象中深不见底的洞穴不同,缺口似乎一眼望得到头,地面凝着一层暗蓝色的光,清晰地照应着上面的来人。
一人一影错开,同时探出身体互相窥伺。
看着洞口底部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影子,林无霜莫名地被定在原地,那道影子忽然张开嘴,确实一道小孩般的声线。
“哥哥。”
一瞬间林无霜楞在原地,明明很熟悉,却偏偏想不起来,只能紧紧地盯着那道影子,希望他再给一些提示。
果然,不到片刻,那道声音又出现了,低了一些,带有几分埋怨。
“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不来接我?”
林无霜眉头一蹙,双眼泛红,神识却瞬间清醒过来。
他已经死了——
见林无霜一动不动,徐右吾不由得担心起来,“怎么样?”
那道影子似乎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面目瞬间狰狞起来,还不及出声,林无霜便别开了身子。
“没什么,那里有点邪气,离远一点。”
说罢便上前扶起了人,两人观察了一番周边,并无任何他人踏足的痕迹。
“仙门齐聚,动辄上千人,不可能寻遍了半山还没有踪迹。”
“毁蛇也没了踪迹……”
两人对视了一眼,如此无迹可寻,神山里面或许还有一道结界,把一切都藏起来了。
林无霜瞬间捻诀,无形的神识如涟漪般播散开来,到某个地方忽然触底反弹一般,重新回到体内。
两人循着方向来到结界入口,周围光线一暗一明,两人还在原来的位置,但周边景象大变。
昏黄的天光下,天空中浮着无数的黑影,一条几乎透明的黑线串起了黑点,好像一张悬而未落的大网,如密室内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这里有阵法……”
话音未落,几道黑箭仿若长了眼睛一般朝两人袭来。
两人顺势躲到一个黑影附近,凑近了才发现黑影是一些被黑色油漆包裹的铜像,状似人形,形状各异,面目狰狞。
这铜像格外怪异,数量又极多,总不该——这些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个念头甫一跳出,立马被证实了,黑箭汇入黑影体内,眼前的铜像瞬间挣扎起来,只不过好似蛛网上的猎物,被无形的网束住了身体,最后失去生机,彻底变成一具焦炭。
死者的挣扎与恐惧似乎透过蛛网不断传递给他人,其他的铜像纷纷开始挣扎,然而连接他们的黑色丝线虽然很细,上千个人的挣扎却难以撼动分毫。
与此同时,吸食了精血的黑线逐渐变粗,分裂成两根细线串起旁边的黑影,使得整个蛛网更加牢固严密。
徐右吾看着漫天高低错落的黑影,这些都是被阵法捆束起来的人,大大小小约莫也有一千个了,而穿插其中的黑色线条仿若蛛网一般吸取着众人的精血,汇至阵法中心。
思及此,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
是谁——
林无霜脸色不由得冷了一分,“我去看看,你小心一点。”
他去找阵主了,徐右吾便靠近旁边的黑影,“能听得到吗?”
那道黑影听到声音并无反应,他等了片刻正欲离开,黑影才费尽全力的点点头。
他们不能说话——
如此便难以还原事情真相,徐右吾脑中飞速运转。
不周山虽被称为“神山”,名却不副实,此处没有丰沛的灵气,反而充斥着强横的幽冥魔气。
而有上神驻守此地的传闻也不过谣传,千百年来太卜一族把守着这个秘密,世代守护神山不容外人进入。
直到十年前扶风之乱,魔君林衍不知何处获知了消息,破结界入神山,便是为了幽冥的取之不尽的魔气。
自太卜一族消亡,不周山的结界逐渐削弱,以至于旁人也可以随意进出。
如今吴均带领众仙门进入神山失踪,行踪不明,许是被魔气困住了。
但怪异之处在于,宗门上千人,即使遇上魔君再世,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没有一点消息流出。
而且眼下这个可以容纳千人的阵法,不似临时摆成,倒像是预谋已久。
如此吸食修士精血的恶阵,背后之人必是邪魔歪道无疑。
只是,是何人促成了此事——
一个众人信赖的位高权重者。
周边突然扬起一阵风,间颤动了片刻,蛛网也随之轻轻地抖动着,而其上的黑影好似被勒住了喉咙,纷纷露出痛苦的表情。
片刻,林无霜出现在眼前,凝眸看着漫天密如雨点的黑影,“阵主通过这些蛛丝控制着茧中的人,一旦阵主受伤,都会吸食他们的精血来疗伤。”
徐右吾啧舌,好歹毒的阵法,也就是说他们越是动手,越是加快了仙门子弟的死亡。
“金公子。”
毁蛇闻声出现在眼前,黝黑的鳞片上滚着土灰,显得有些狼狈。
暴露身份之后,毁蛇也懒得伪装了,直接开口道,“我在无忧之地重塑了血契,现在得先找到郎玉衡,有他我才能发挥出毁蛇的全部力量——而且他要是死了,毁蛇这具身体也没了。”
徐右吾看着漫天的黑影,不觉有些头大,“被茧包裹的人不能说话,这里人太多了,你能感应到他吗?”
“不能。”
毁蛇摇摇头,想继续窜入空中寻找。
“等等。”
徐右吾叫住了毁蛇,“虽然他们不能说话,但是可以听到。”
他摸了摸那根黑色的细线,阵法通过这些线把每个人串起来,那么他们也可以借助这个线传递消息。
“郎少主最在意什么?”
这问题问得突然,毁蛇也卡了一下壳过了一会才道,“我猜应该时他妹妹……”
伪装成她,隐瞒死讯,替她而活……
金休逸从毁蛇的记忆里找到了郎玉乔的声音,一道模仿郎玉乔声音的“哥哥”沿着黑色的细线扩散出去。
既然他们不能轻易动阵主,不如斩断这些线看看。
三人分别观察着一个方向的黑影,忽然东南方向一个黑影剧烈的挣扎起来。
毁蛇瞬间飞身至前,一口衔住了黑影,咬断了周边连接的黑线。
黑线断裂的瞬间,身体外面裹着的茧随风而散,露出里面的人。
郎玉衡抬眼看了一下周边,嘴唇微动,便立马昏死过去了。
与此同时,被咬断的黑线从断裂处涌出许多黑色的触手,牢牢的缠住毁蛇的身体。
黑线所到之处,毁蛇盔甲似的鳞片如冰遇火,瞬间便融化开来,黝黑粘稠的血液并未滴落,顺着黑线流回阵法中心。
撕心的疼痛让毁蛇嘶鸣出声,可仍然没有放开嘴里的人。
要是太阿在这里就好了,斩断一切污秽之物。
徐右吾两手空空,划破指尖,双手捻诀,以血为媒,唤醒神山结界,保护阵法中的人。
周边的空间开始如浪花一般翻涌,浪潮越来越大,结界内的阵法如被揉乱的符文开始错乱。
而同时周边的人却静止在原地。除了林无霜,他踩着浪尖来到阵法中央。他横指吹响笛音,杂乱的音符如枪似箭,划开支离破碎的阵法。
毁蛇趁机挣脱了黑线,放下嘴里的人,“他昏迷之前说了两个字,是吴均。”
吴均入魔——徐右吾脑子一顿,骤然想起了太虚仙境中,太阿主动攻击吴均的事,当时他尚且不知那根木簪是太阿,如今看来,太阿辟邪,定是察觉了吴均身上的魔气。
早在半年前,吴均便已入魔。
阵法松动,部分修为高的人也跟着拽开黑线,聚成一团,自发地开始救人。
而此时,郎玉衡也缓缓睁开眼睛,捻诀驱使毁蛇配合林无爽夹击吴均。
本来依托阵法,吴均可以碾压魔气滔天的林无霜和上古魔物毁蛇。但随着被阵法被破,越来越多的人被从茧中救出来。
吴均开始力不从心,林无霜浓黑的掌风,配合毁蛇的吞天,一前一后将吴均打倒在地,再难翻身。
周边一时还未从这场惊变中反应过来,静悄悄的没人出声。
“各仙门受吴均诱骗至此,受尽折磨,修为折损,还差点死在阵法中,这是诸位亲眼多见。”
郎玉衡立于毁蛇额心,毁蛇高耸的身躯把他托至云霄,但他的声音却仍旧清晰而沉重,打破了僵局。
“除此,还有各位多没见过的丑闻恶行。”
“五年前,吴均早已入魔,觊觎毁蛇,于清水镇以熊妖设陷,诱骗玉乔前往设有阵法山洞,玉乔受伤,毁蛇暴动,吴均利用阵法取毁蛇之血,然飞鲸并非一般的魔物,其血乃祸水,致使清水镇消亡,玉乔也葬身其中。”
“沉潜五年,如今终于为玉乔正名,以仇人之血,慰吾妹在天之灵。”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刚从死地回神,说不憎恨吴均是假的,只是他背后有整个归一门撑腰,小门小派纵使怒了,也只能小发雷霆。
但此时东南主郎氏站出来了,既是义正言辞新秀,手下的毁蛇更是强悍。众人瞬间一窝蜂得成为其拥趸,极致的恐惧和愤怒得以借此宣泄。
“郎盟主,杀了这丧心病狂的魔物!”
“杀了他,替无辜之人报仇雪恨……”
“杀了他,天下才能太平……”
众人的呼和渐渐汇成一声,郎玉衡眉眼通红,手中捻诀,毁蛇缓缓向前,一口吃掉了浑身黑气的吴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