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湖县吗。”方笑古挂着笑脸,“看来你很记仇。”
抬了抬手,齐南北似笑非笑:“我向来公私分明。”
左右二人立刻上前,不待方笑古动作,便立刻锁住他臂膀,令其不得动弹。
“这几日相处下来。”齐南北眯起双眸,凝视着那双深邃不见底的凤眸,蹙眉道,“我总觉得你像我一位故人。”
“这故人是已死之人吗?我更希望是老朋友。”方笑古凤眼微眯,忽骂道,“是不是,狗东西。”
齐南北闻言一怔,不由蹙起眉头。
狗东西?夕颜抬首,心惊道,“说的是教主?”
齐南北冷声道:“把人放了。”
“是。”手下几人虽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立刻照做。
再次被松了束缚,方笑古微蹙眉头,活动着手脚睨了眼面前这个花孔雀。
“退到十丈之外。”吩咐完,齐南北看了眼夕颜,又道,“你也是。”
待人退开,齐南北眯起双眸,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压低了声音道:“你到底是何人?”
“你觉得呢?”方笑古反问。
齐南北蹙眉:“我在问你,你真的叫方笑古?”
“我不姓方——”沉默片刻,方笑古抬眸,“——姓许。”
“许?”齐南北面色大变,先是一惊,后又紧皱眉头,质疑道,“不会的,他已经死了。我替他上了整整五年的坟。”
“脂粉越涂越厚。”并出二指,方笑古点在齐南北的眉心正中,轻轻一滑,“甚至旁人都看不出你这旧日伤痕。”
见他眉心的凹痕显露出来,又道,“但我很清楚,这的伤痕从何而来。”
“你……”齐南北身体一僵,反应过来,便立刻后退半步,挑起发稍挡住额上伤口,谨慎道,“休想诈我。”
方笑古微眯双眸:“一定要我说吗?那些本就不是多光彩的,只有我知晓的事。”
闻言一怔,齐南北顿了顿,思忖片刻,扬起唇角道:“不光彩的事,我做了许多,知道的人也很多,你想说什么。”
“哦?是吗?那我说点旁人不知的。”方笑古挑起眉眼,淡淡道,“当年齐大教主血性方刚,半夜睡不着,光着身子窜到我床上,是想找我谈心?还是干嘛?”
猛然一怔,齐南北似被雷电击中。
“我都快忘了细节。”方笑古面露难色,继续道,“只隐约记得将你一脚踢下床,不仅打了你一顿,好像还把你绑了。然后,干嘛来着?哦,想起来了,我用烛火烧了你眉毛,才让你眉心才留了伤口。”
齐南北面色凝重,沉默须臾,才道:“应该是你记错了。是我不小心撞到了烛台,被火烧到了眉心。”
方笑古耸耸肩,无所谓道:“你想起来了就行。如果想不起来,我可以再多说点——”
“够了!”抬肘制止,齐南北轻咳一声,“不必了。”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方笑古捋了捋衣袖,负手而立。
齐南北上前一步,这些事,确实只有他知道:“当真是你?”
再次打量起眼前人,仔细看去,确实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只是摆脱了往日的稚气,也变得白净了许多。
“自然是我。”双目沉沉地看着眼前人,方笑古面色如常,心道,“鱼终是上钩了,不枉自己一路上锲而不舍地多次暗示。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走此险招。”
“当真是你,你还未死,你真的未死!你高了,也变白了,难怪我根本认不出来你!”再也难掩心中喜悦,齐南北欣喜不已,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找当年事情的真相,却始终不得。”
“你不相信,还替我上了五年的坟?”他的喜悦不似佯装,方笑古微蹙眉头,转念一想,不解道,“谁替我建了坟,是你吗?”
“你不知?是柔娘替你立了碑。”齐南北轻敲手中折扇,激动道,“我就说,怎么会只有衣冠冢,她果然骗了我。”
柔娘给自己立了坟?方笑古思忖片刻,问道:“你怎知是衣冠冢。”
“我从外归来之时,找你不得,便寻了柔娘,她耐不住我询问,才说了实情。”齐南北面色一变,支吾道,“但我不相信你已经死了,所以趁着人不知的时候,偷偷开了棺,结果发现棺材里只有你的故衣。”
“只有衣服。”不由一怔,这都是柔娘不曾告知的事情,方笑古困惑道,“你不会怀疑吗?”
齐南北道:“我自然是怀疑的,所以也以此质问了柔娘。她说你生性爱自由,死后不想腐烂化骨,只想早些入土为安,一切只按你的遗愿而行。当然,那女人事后告状,让我也因开棺一事,挨了教主的惩罚。”
方笑古思忖道:“假坟在哪?”
“在齐云峰山脚瀑布东面,大石块第二个,旁边有棵老槐树。”
“你记得真清楚。”
“你忘了,以前我俩老在那撒尿。”视线下移,齐南北扬起唇角。
望着他展开的笑容,方笑古的眉头紧了紧:“忘了。”
“也是,不是所有人记性和我一样好。”连连叹气,齐南北旋即一拍折扇,蹙眉道,“不对啊,我看不出你,是因你变化很多。但我多年练功,容貌身高体型已然不变,你自然应当早就认得我,那你还与我动手,不同我表明身份?”
方笑古淡淡道:“回答你之前,我先确认一件事:你记性很好。”
“那是自然。”
“当年你输我五十两,不仅打死不还,还去教主面前说我不守教规,污蔑我聚众闹事,荒废武功,最后害我被罚禁闭一个月。
自那以后,你又说心怀愧疚,要做弥补,发了疯似地天天纠缠我,连小解都寸步不离。最后想方设法地爬上我床,想用身子偿还。”方笑古微眯双目,淡淡道,“这些你可记得?”
“……”齐南北一时语塞,闷声道,“我又没得逞,你记这么清楚做什么。”
“隐约记得,我曾救过你,最后得你如此关照,倒是惹祸上身。”方笑古眯起双眸,冷声道,“如此说来,我可没少受你关照,又为何要对你手下留情?”
“咳咳咳,都过去了,少年时期总有些许的张狂。”看着那危险的笑容,齐南北脸色微变,立刻转移话题道,“只是你为何假死?又是为何改名换姓?”
“既已过去,何故再问。”
“诈死明显不是小事。”齐南北以扇掩面只露双目,原本上扬的唇角,忽地向下一抿,“你不说,我很难信你。”
方笑古抬眸:“还记得我为何入教吗?”
“你被柔娘救下。”齐南北回忆道,“是她力排众议,将你留了下来。”
“初入魔教那年,数月大旱,正值大暑,山下河流枯竭,唯苍山崖顶峰有一池,很多难民因此涌入,我也在其中。”
“想起来了,本是好心收留,但他们却想占山为王,后被冯显康以武力正压,赶下了山。”齐南北微微蹙眉,“因你年纪尚小,被柔娘留了下来……”
“魔教素来排外,被外人扰后,警惕性更甚。”方笑古颔首道,“我被同为外人的柔娘领进魔教,更被视为异类。”
“但你是冯显康之子。”齐南北微蹙眉头,“谁敢对你如何。”
“不过是个假话,你都不当真,旁人岂会当真。”摆了摆手,方笑古坐在了大石墩上,“正因柔娘有救命之恩,才喊了她一声娘,至于冯教主……罢了,不提也罢。”
“我不明白,他一直视你为己出,怎会让你送死?”
“五年前,冯教主被人偷袭,不巧我就在场,被迫与敌周旋,受了重伤。”轻叹一声,方笑古抬眸,继续道,“便借了假死之名,脱离魔教。”
“重伤。”齐南北若有所思。
“我死里逃生。”方笑古伸出手掌,晃了晃,“差点没了右手。”
“既已脱离。”看着那骇人的伤口,齐南北顿了顿,继续追问道,“为何仍同魔教之人往来,柔娘便罢了,葛青怎么也?”
“个中缘由,不便相告。知道过多,于你无用。”方笑古面色一沉,冷声道,“只能告诉你,我还在魔教,变成了方笑古。”
“所以你改名换姓地留了下来?”齐南北试探道,“那这几年魔教之事,你都知……”
“比如你回了魔教后,带着一群男子整日嬉戏胡闹?”方笑古点点头,瞥了齐南北眼,明知故问道,“以前就觉得你不对劲,果真是有这种爱好。”
“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齐南北轻咳一声,“你以什么身份留在了魔教。”
“我在暗处,做些别的任务。”方笑古微眯双眸,轻笑道,“比如调查你?暗杀教主多次不成,便假意迎合,甚至主动要求追查阴符经下落。即便对桃湖山庄发动了一次成功的敌袭,也无功而返,最后你便去向不明,不知所踪。”
“你成了他的暗卫?”
“是。”方笑古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同属魔教,仍是自家兄弟,不分你我。”
“你应该知道。”齐南北道。
“知道什么。”
齐南北冷声道:“他想我死。”
“你在魔教兴风作浪,教主也并未拿你如何。”方笑古提醒道,“因为他说过,“自相残杀是最愚蠢的死法。””
“他糊弄不了我。”齐南北显然并不领情,“你也不必替他说好话。”
并不反驳,方笑古颔首道:“你从未对教主表露忠诚,他不信任你也是理所应当,但教主从未否定你副教主的身份,还给了你应有的权利和威望。”
齐南北转念一想,忽地眉头一紧:“且慢。林唯昭出庄那日你也在,甚至与我动了手,也是受他了命令?”
“教主虽年迈,但还未痴傻,不会只派你一人前去,我虽也为寻经而来,但那日相遇确属偶然。”方笑古凤眼微眯,露出危险的精光,质问道,“桃湖山庄机关重重,甚是难入,敌袭那日,你是怎么想到里应外合之法?”
“你想说什么。”齐南北眼神闪烁,摇了摇手中折扇。
“有人在给你出谋划策。”方笑古沉声道。
“这种小事我自己也可以想到。”以扇掩面,齐南北避开视线,转了转眼珠,“一点不难。”
“齐南北。”方笑古摇了摇头,“不管魔教内部纷争如何,都仍是兄弟手足。但你若与旁人勾结,便是与教主作对,他日被斩于刀下,也非冤罪。”
“是非对错由人定,成王败寇转头空。”沉吟半晌,齐南北轻哼一声,笑道,“我若真是叛徒,你又打算如何。”
方笑古抬眸:“我只听命行事。”
“看来,他确实没让你杀我。”齐南北欲言又止,片刻后才继续道,“服从确实是最好的活法。你的听命行事中,是否包括潜伏在林唯昭身边。”
“密令不便透露。”方笑古微蹙眉头。
“冯显康就这么值得你付出忠心,甚至可以让骨气之高的你喜欢男人,哪怕只是逢场作戏。毕竟我之前怎么主动,都不见你理睬我半分。”
齐南北狐疑不已,又嘀咕道,“细细想来,原是我俩身份相似,自然水火不容。”
“放屁。”方笑古脸色微变,眼神一冷,又默然道,“你来此地,到底是听了谁的话。”
齐南北嘀咕道:“我俩多久没见了,叙旧也要这么凶神恶煞吗。”
“待你死了,让夕颜也给你立个衣冠冢。”说罢,方笑古抬脚。
“且慢!”一把将人拉回,齐南北缓了语气,“我没想过背叛魔教。”
方笑古转回身来。
“冯显康是否还在魔教?”齐南北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