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唯昭微蹙眉头,并无迟疑道:“但说无妨。”
“同你分道扬镳后,我便遇到玄同宗的人来抓我,躲躲藏藏中慌不择路。”方笑古轻扬眉眼,摇首朗声道,“忽闻饭香,又觉腹中饥,遂循着味来到了后厨……”
方笑古眯起双眸,若有所思地觑着那人微微泛红的后颈,忽道:“林兄。你很热吗?红得要滴出血了……”
下意识地伸手覆上,林唯昭本以为无人察觉,闻言只觉后颈更热,蹙眉道:“不要再左右而言他。快说。”
“好。”轻勾唇角,方笑古凤眼微眯,轻咳一声,继续道:“无意间听闻,因玄同宗招待来宾不少,原先定的米粮不够,前几日派人去山下订了新货,今日寅时会有人将新的粮谷送上宗门,然后存入储粮地。
既不能打草惊蛇,送小道长悄无声息地回到宗门,又要自然而然地被人发现。那不如在此之前,借机让他先行入了储粮之地,旁人开门后,自会发现他。”
轻蹙眉头,尺素狐疑道:“储粮地不可能只开这一次门,那如何解释之前未曾见过,近日却多出来了人。”
虚烟回忆道:“这个问题倒是不大。玄同宗的储粮室很大,承装粮谷的木桶也很多,其中不乏空桶,但不会有人一一查看,若我假称自己从空桶爬出,他们也不会起疑。
只是我被发现后,要佯装在里面呆了多久呢?我又是为何在那呢?”
“回答不知便可。”林唯昭抬眸道,“当务之急是让你回到储粮室。”
“粮仓的所在位,虚烟应该清楚,但只他一人估计不行。你——”方笑古轻轻抬手,指向尺素,停顿须臾后,旋即摇首道:“不能去。”
尺素轻蹙眉头,冷笑道:“为何?怕我跑了吗?”
摆了摆手,方笑古干脆道:“那倒不是。要悄无声息地潜入,本就是体力活,何况虚烟现在是个拖油瓶,所以女子更为不易,得找个身强力壮的人随行。
只是,林兄要留下主持大局,而我可能不太方便……”
感受到那人投来的视线,林唯昭知其所指。
方笑古内力全无一事,似未被楚孟、尺素一行人察觉,先前尺素同他过招吃过亏,知其难缠,更不会随意试探,可留此地做威慑之用。
思忖片刻,林唯昭旋即抬眸,问道:“陈浅住在何处?”
“少庄主想找他来做此事?”尺素初觉惊异不已,但转念一想,好像也就他合适,确认道,“陈浅并非师父人手,跟随而来纯属意外。因与其他人并非同队,所以他在这别院的东边厢房独住。”
“我去寻他。你们在此等候。”说着,林唯昭便已推门而出。
半柱香后。
林唯昭推门而入,同时回首嘱咐道:“关门。”
“是。”身后跟着的陈浅立刻应到,伸手合上房门,旋即转过身,但仍垂着头不敢看。
睡得好好的,突然被神出鬼没的少庄主从床上拉起,让他跟着过来。
天还凉着,他匆忙中就着了内衫,一路上却也不敢喊个冷字。
更可怕的是,少庄主一路上一言不发,沉默寡言的吓人,陈浅心中直嘀咕:“坏了,是不是先前不规矩,要来罚我了。我这个嘴呦,要什么剑啊,嘴就够贱了。”
林唯昭忽道:“陈浅,你看到了什么?”
“啊?”突然被点了名字,陈浅猛地抬起头来,慌张地觑向屋内,扫了一圈,又立刻垂首,如实道,“看到很多不认识的人。”
林唯昭又问:“当真不认识吗?”
“不认识啊。”陈浅慌忙抬头,双手抱拳,着急澄清道,“除了尺素姑娘我知道,其他人我真的不认识。虽然院内与这玄衣之人见过一面,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至于这个看着很落魄的小兄弟,我更是第一次见。”
“尺素,确实如此吗?”
微微颔首,尺素解释道:“不止他不认识,随后而来的侍从都未参与先前的惩罚行动,对虚烟的存在都不知情。”
得到所需回复,思忖片刻,林唯昭颔首道:“入我庄者,都不会再留本名,所以是我替你朱批改的字。你本名陈邵,荥阳鱼肠县人,去年夏由陈深引荐入庄,才叫了陈浅。”
“这……谢少庄主赐名。”吃惊之余,陈浅收敛了神色,但仍是纳闷道,“为何少庄主对我的事记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记得清楚吗。”双目沉沉地凝视着陈浅,眸光如秋水般澄澈透亮,林唯昭沉默须臾,沉声道,“因为你是我掌管山庄后,仅有的,唯一一个由我亲自收入山庄的人。”
“唯一?”
林唯昭淡淡道:“同批入庄人中,你资质平平。”
“是我愚钝了。”实话实说并不是多让人觉得好听,陈深顿觉脸颊发热,耷拉了脑袋。
“人员更替平时皆由楚孟安排,按理说你不符合入庄标准。但因引荐人是陈深,也是你的兄长,我才破例收了你。”顿了顿,林唯昭继续回忆道,“你兄长原名陈昙溪,十二年前荥阳大水致他流落桃湖县,被娘亲救下带回庄内。娘亲去世后,他帮了我许多,所以我掌管山庄后,为表感谢,才收你入庄,楚孟知其原委,便未阻拦。”
陈浅挠了挠头,抬首嘀咕道:“我哥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只说自己入庄后被改了两次名。”
林唯昭微微颔首:“不假,你兄长刚入庄时因出言不逊,得罪我父亲,讥他不知深浅,改名陈不知。后因你入庄,我便借了机会,一并将你们兄弟二人改了名。
在外人看来,陈不知与陈深并无不同,但我所取之名,并不是不知深浅之意。深,取深仁厚泽之意,浅,取清澈明亮之意。”
“不知你可还喜欢?”当时起名如此草率,全因名字中仍有‘不知深浅’的意思,可防拥护老庄主的手下反对。
所以方才随口胡诌的理由,就连林唯昭都有点绷不住脸,何况周围站着的方笑古,他已经在憋笑了。
“还行吧。”虽然这是少庄主,平时都没几个人能有机会见到,居然还专门起的名字,但他真不觉得多好听,陈浅又补充道,“没有不喜欢。”
林唯昭倏然抬眸,直截了当道:“现下有一迫切之事,需要信赖之人去办,这个人非你莫属。”
“我?别别别!可不敢!”这事一听便不一般,陈浅吓地后退一步,直接撞在身后的门板上。
“陈浅,我可以给你时间再想想。”
“那容我想想……”
“但眼下这事唯有你来做才最合适。”林唯昭轻蹙眉头,并不打算让他再去细思,又问道,“不知你可否解了这燃眉之急?”
“我……”陈浅赶紧站直,悄悄抬头,又见林唯昭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确实很着急,他不由陷入了沉默。
心道:“如今少庄主特意强调,自己能够入庄是他破例,怕是想让自己知恩图报,若仍拒绝,兄长在庄内岂不是不好做人。
入了山庄后,自己一直默默无闻,虽未想过建功立业,但也不想碌碌无为。
自己不顾兄长反对,想跟着楚孟干事,但也不得重用,就连这次随行,也是因事前定好了的人临时生了重病,才找自己替了过来。
如今山庄的少庄主亲自给自己安排了活,兄长若是知道,也定是让自己做了。何况,做得若好,还能给他长长脸。”
想及于此,陈浅立刻双手抱拳,诚心道:“有幸得少庄主赏识,自当竭尽所能。”
复又抬头,困惑道:“所以想让在下做什么?”
-------论道大会当日-----
方笑古眯眼觑着四周,红绸缠绕在房梁、廊柱之上,脚踏之地则铺着锦缎制成的红布,就连途中的枯干树木也系了红丝带。
满目红色看得有些眼乏,他们苍山派虽讲究排场,但不至于如此浮夸,方笑古不由咋舌道:“一个论道大会,需要这样张灯结彩成吗?如此铺张,玄同宗很有钱?”
带路的玄同宗子弟闻言,扭了头,却也不作答,轻蔑地瞥了眼方笑古,抬头挺胸地继续领路。
“玄同宗是否有钱我不知。”林唯昭微蹙眉头,压低了声音道:“但你可否小点声,不要这么引人注目。”
迈步紧随林唯昭身侧,方笑古扫了眼周围,轻笑着小声道:“引人注目?你要不要看看他们到底在看谁?”
一路走来,旁人目光自能感受,林唯昭不动声色地沉声道:“桃湖山庄已有三年未曾在江湖公开露面,围观者自然不乏。既已瞩目,便也请你不要再惹人注意了,若你仍办不到,就回别院。”
“那不行。”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方笑古轻挑眉眼,侧首睨了眼身后,悠悠道:“毕竟只让她跟着,并不妥。”
察觉不善的视线,尺素拧起秀眉,白了方笑古一眼。
方笑古轻笑道:“为何要将她带来,不怕麻烦吗?”
“那头有七星和陈浅照应,不用多留旁人。”林唯昭摇了摇头,便不再言语地从人群中快步通过。
大约行了一炷香时间,他们才步入清虚观的主客厅,
“桃湖山庄到!”引路弟子通报完,便躬身做了请的姿势,“请各位随我来。”
听到门外的传声,厅内只有几人抬了头,瞥了眼来人,便立刻收了目光。
桃湖山庄被安排在了主厅正中的位置,仅次于正坐的侧位,林唯昭坐定后,看了眼堂下。
厅内此刻已经聚了峨眉、崆峒、临清等门派的掌门,都坐在自己的固定席位上,身后都站着两名门下弟子。
站在林唯昭身后的方笑古,无骨似地倚在了椅凳之上,打着哈欠道:“林兄,为何选择陈浅?若你当真觉得他能担重任,为何入庄后将他又弃之不用?”
林唯昭缓缓道:“楚孟故意隐瞒我身份,只有他一人力排众议,认我为少庄主,这样的人,自然可以一用。毕竟,世上看客为多,少有出头之人,他属其一。”
沉默片刻,方笑古摸了摸下巴,小声道:“我说哪里怪,原来是这不对头。尺素,哑巴了?从别院出来至今,你好像一句话未说。”
尺素一脸淡然地立在另一侧,好似周围与她无关。
林唯昭抬眸,回道:“她已被七星封了听觉,点了哑穴,自然不会轻易开口。”
闻言一怔,方笑古脸色微变,却又转瞬换了笑颜,眯眼道:“林兄,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你远不如表面伤看起来这般温和。”
听出嘲讽之意,林唯昭颔首道:“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