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醒时,姜扶楹正坐在他床边,见他睁眼,有些惊喜:“醒了?感觉怎么样?”
谢砚想坐起来,姜扶楹扶了他一把,而后端过一旁的药碗递到他面前:“你再不醒,药都凉了。”
谢砚对她突如其来的变化很不适应,略带困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自然而然落到她的脖颈上。
原本带着毛边的青色布料已经换成了洁白的纱布,已经重新上过药了。
姜扶楹接收到他的眼神,偏头道:“发什么呆呢?快喝药。”
姜扶楹认真地用汤勺舀了一勺汤药喂到他嘴边,谢砚下意识奇怪地往后仰了仰,汤勺却已经抵到他嘴边。
看他被迫喝下汤药时眉头拧到一块,姜扶楹才露出笑意:“好好喝药,伤才会好嘛。”
说完她就放下药碗,手肘撑在膝盖上,撑着头看他,语气困惑:“我昨天都说不管你的死活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这药苦得异常,只喝了俩口,谢砚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一样,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你不怕我是真的不想救你?”
谢砚的确没想过,因为他带走姜扶楹,就算她不主动给他,他也有一万种办法从她身上拿到解药,不过是方式的差异。
“叩叩,扶楹。”
是明昀的声音,姜扶楹起身开门。
桌上的药碗早已散了热气,浸没在黑色汤药里的汤勺静静躺在药碗里,杨绪的话不合时宜地响起。
“京中有人在查梁深,再过数日,沂王就要进京了,你不觉得很巧吗?”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他抓住这个把柄。”
……
“谢砚,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杀了她。”
可惜,他好像错过了最佳的下手时机。
姜扶楹关上门,为了特意避开顾渡,往外走了俩步,才听明昀说话。
“昨日我们出城时,城门口的告示都揭了,说已经抓到了刺客,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明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还有,这是京郊来的书信,前俩日才到,似乎很急。”
揭了告示?他们杀了常泽的管家,还抢走了解药,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了?姜扶楹带着疑惑打开庄雨眠的信,越看脸色越沉。
信上说,云涧没有回去。
庄雨眠后来派去接应的人只找到了兰絮,分开后她们也遇到了追杀,而且云涧为了保护兰絮下落不明……
怎么会有两拨人?黑衣人的目标是兰絮,如果后来追杀她们的才是那伙黑衣人,那追杀她和顾渡的又是谁?
“怎么了?信上说什么了?”明昀看她的脸色,猜测信上不是什么好消息,也有些心焦,“是兰絮她们吗?她们出什么事了?”
姜扶楹脑中思绪纷杂,还没理出头绪,身后传来轻响,是谢砚开了门。
姜扶楹很快不留痕迹地收好信件,明昀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没露出异色。
她扯出笑来先安抚明昀:“没事,兰絮很安全。”
“怎么了?”谢砚眉头轻压,视线从明昀脸上掠过。
谢砚的声音和那天摔下断崖前的声音重合,姜扶楹就算再傻,此时也能想到这事与顾渡有关。
所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陆斐醒了吗?我去看看他。”姜扶楹眼底微黯,没理他径自去了正屋。
陆斐喝下汤药躺在屏风内的木床上还没醒,陆续坐在屋内唯一一个可怜的木凳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姜扶楹左右看了看,没看到荀诩的身影。
陆续见她来了站起身:“找荀兄弟吗?他说你这俩日都瘦了,进城去给你买酱鸽了。”
荀诩一向心大,这事也确实能做得出来,姜扶楹并不担心他,于是先去看了看陆斐的情况,看他好转了,才又走出来,问陆续:“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短短几日,陆续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整个人都透出几分肃然。
“离开汴州,今晚就走。”
姜扶楹点头,她理解陆续的顾虑,刺杀常泽的主使是许苍雪,常泽虽已撤下通告,但毕竟在汴州人人都能认出他就是刺杀常泽的人,尽早离开,才能避免后患。
她也要尽早离开,去找云涧的下落。
“王爷,前面就到汴州了。”
官道上,一行人马停在树荫下,一名年轻的侍卫取了水走到为首的金色马车外,车内奢华靡丽,香炉袅袅,厚厚的黑狐裘上躺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长长的青丝一尾被人绕在指间。
车帘被掀开,扑鼻的香料冲鼻,车外的年轻侍卫的头低得更低,像是生怕窥得车内一丝光亮,直到帘子合上,香料味一下被遮挡,才敢稍稍吐出一口气。
祁积一手打开水囊,一手轻轻抬起腿上女子下巴,清凉的甘露顺着水囊口将要流下时,女子突然起身,出手极其迅疾,掌风将至面门时腹中巨痛,她动作稍缓,就被一只大手狠狠扼住咽喉。
女子纤细的脖子在经年厮杀的手掌对比下,脆弱如易碎琉璃。
“云涧,老实点。”炙热的鼻息喷在云涧耳畔,祁积的手抚上她同样纤弱的腰身,云涧忍不住一抖,被迫又逼近几分,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你是我养大的,你想做什么,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
“我说了,你可以杀了我。”云涧冷冷地撇头,眼底恨意深沉。
耳边的男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声音轻柔,握在脖子上的手却更用了几分力,云涧感觉呼吸困难,急迫地想张口呼吸,这种本能的求生欲望却被她生生忍住,闭着眼睛等待死亡来临。
她的脸色越来越红,祁积却在最后一刻松了手,不等她呼进几口新鲜的空气,就被暴虐的唇舌倾入,霸道地掠夺仅剩不多的气息。
云涧心如死灰,面前人于她而言,是彻夜的噩梦,十年来都没有摆脱的噩梦。
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推开祁积,车内所有的利器早就被收起,她找不到任何能杀了他或者自己的武器。
祁积颇有趣味地看着她眼里翻涌的恨意,宽厚的手掌轻轻盖住她脖子上的红痕:“云涧,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死。”
“或者说,告诉我,清平在哪里?”
祁积手上用力,迫使云涧睁眼看他。
云涧眼底都是血色,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剑刃:“王爷不知道吗?郡主死了,死在十年前那场大火里,王爷不是亲眼看见了吗?”
“是啊,我亲眼看见她死在那场大火里。”祁积眼底阴郁沉积,声音也变得格外低沉沙哑,靠在云涧耳边,像地狱的恶鬼,“可她死了,你怎么会活着?”
“云涧,我劝你也别想寻死,你死了,我就把你挂在云京的城墙上,我倒要看看,清平她会不会出来。”
祁积的眼中升起诡异的笑意:“对了,我怎么忘了,你说你要是快死了,清平她会不会来救你?”
到了深夜,荀诩还没有回来,姜扶楹送走陆续和陆斐后,和谢砚走在回竹屋的路上。
月色照在竹林内的小道上,两人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走到一半,姜扶楹忽然停住脚步,踩在谢砚的影子上,谢砚察觉到动静,转过身看她。
俩人目光相对,此刻竟然都默契地缄默不言。
姜扶楹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放松警惕的,她绷紧神经,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谢砚。
“顾渡。”姜扶楹叫他,“你还没回答我,你就不怕我是真的不想救你?”
没有风的时候,夜晚的竹林安静的吓人。
谢砚没有开口,他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于是犹豫,要不要动手。
十年前就该死的人,没理由活到今天。
“常泽不会善罢甘休,你应该和他们一起走。”
“你不是会保护我的安全吗?”姜扶楹嘴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望向他时眼里盛满了月光。
谢砚沉默,身体却率先敏锐地捕捉到身后竹林涛声,他一把拉过姜扶楹,一支箭破空而去,谢砚眉心微沉,他没想到杨绪的动作会这么快。
他本想先带她离开,姜扶楹却突然推开了他,她脖间的纱布白的扎眼,谢砚几乎没有犹豫地朝她冲过去,姜扶楹被一个猛力拽进他怀中,箭头划破衣料声响起,姜扶楹摸到满手的血。
弓箭突然停了,姜扶楹退后俩步,月光倏然变得黯淡,在谢砚看不见的瞬间,她眼中光线变换,很快蒙上一层柔雾。
“你受伤了,我们快回去吧。”姜扶楹的手滑过他的伤口,鲜血是湿润的触感。
杨绪翻进窗户时,谢砚还在等他。
“解决了。”
杨绪点点头:“死的透透的,不过有个跑了,还在追。”
谢砚没有说话,杨绪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他谨慎地靠在窗边,略带好奇地瞄了一眼谢砚的手臂,毫不留情地调侃他:“指挥使大人这是当侍卫当上瘾了?”
谢砚看他一眼。
察觉到他气压很低,杨绪却毫不收敛调笑的语气:“我说你们家也真够怪的,一纸婚约而已,一把火烧了就是。”
“谢砚,你可别当真。”
“你别忘了,她是桓王的女儿,她要是真和沂王联手了,那些旧日桓王的旧部……”
“你话很多。”谢砚眉心微动,声线冷得像浸润多年的寒冰。
杨绪无奈地耸耸肩,他和谢砚从小一起长大,甚是比谢砚更了解他自己,谢砚自幼被谢家那套家规教的近乎偏执,认定一件事就是死也不会回头,但也正因如此,他并不担心,因为谢砚比他更明白,她必须要死。
只是抛去这些不谈,杨绪有时也会怀疑,他这种性格,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