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徐青茹从琉霜屋中出来之际,便看见两人抬着一具尸体从大当家房中往外走,她未加思索,快步走上前去查看——正是宋又新,他脸上划过几道刀痕,垂下的手指没了指甲,衣裳血浸浸的,不似正常死法。
她心中轻顿,神色略微一变,随后便看到栾佑正站在屋前的石台阶上安静地看着她。
少年的眼眸乌黑漂亮,此刻却带了一点她看不明白的意味。
刚刚在大当家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宋又新死前是否有将他们推波助澜让刑渠汉杀了顾轻云之事抖落出来?
徐青茹神色一紧,思绪万千,但很快她便走上台阶,走到他身旁,抿了下唇,轻声问道:“里面如何?”
“宋又新已死,二当家正在拷问张大夫。”少年的声音响起,平静淡漠中带着少许厌倦。
“......是二当家杀的,还是他自杀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自杀。”少顷,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继续道:“不过,他们与城阳王应该无联系。”
“无联系?”徐青茹轻蹙了下眉,忽然意识到一个被她遗漏的关键点,如果宋又新与城阳王无瓜葛,那山寨中是谁暗中与外界联系?在原小说中,顾轻云从山寨脱险以及帮助城阳王世子剿匪之事,被作者用寥寥几笔就掀篇而过,读者也大多不会将此放在心上。可她此前观察过,顾轻云在被关押期间,无法出门,也无人交谈,根本就不能深入了解杏花寨以及鹧鸪山地势,更何况去利用其中的信息帮助剿匪,所以,这其中必有蹊跷,或许山寨中有他人在暗中周旋。
那么,这个人,这些人,是谁?
徐青茹沉默良久,衣袖边缘在她手中反复揉捏,她忽抬眸,声音沉冽,带着一丝恳切:“小栾爷,您可否愿意与我去一趟西院?”
他轻顿,眼神中掠过一丝了然:“你要找你那丫鬟?”
徐青茹颔首,忽侧眼看了一眼屋内,里面仍然泛着橘红色的光亮,伴随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收回视线,语气是少有的凝重,“正是。”
少年思忖片刻,上前一步,身影完全将她笼罩其中,他眼睛微微眯起,问道:“她很重要吗?”
徐青茹一愣,脑中闪过这些日子里与桂月的点点滴滴,以及她们当初的相见,少女笑了下,眼眸中看不出情绪,“是的,她很重要。”
*
夜色如漆,她与栾佑在不惊扰他人的前提下,先行离去。
这一路上,半分人影也见不着,风愈演愈烈,凄哀如阵阵哭嚎,更显得此刻苍凉阴冷。
两个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错落着,而又紧随着,默契无比。
“小栾爷——”她快走一步,站在他身旁,声音轻柔,“民女不懂,为何在宋又新如此谋划下,二当家也能如此快速将其拿下?”
少女语气中似是真的好奇不已。
他脚步一顿,偏头看向她,少年的气息侵染下来,带着一丝淡淡的香味。
“二当家在这方面是天才,而且她够狠。”
他声音淡淡,但也能显而易见地听出欣赏意味。
徐青茹神色一怔,天才?还是疯子?
她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但很快便点了点头,浅笑道:“有道理。二当家,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见没有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她自然地后退一步,恢复到之前的站位。
栾佑却未动,他面容在夜色中少了几分少年气,愈显清冷成熟,那双眸子漆黑暗沉,“你还在怨我吗?”
徐青茹一顿,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她弯着唇,仍是那副和气的模样,“并无此事。大当家和小栾爷您也是为了抓住宋又新的同盟罢了,我自然能够理解的。”
听到这回答,他嗤笑一声,猝不及防地扣着她手腕,一字一句,“姐姐,你撒谎的时候,就爱作出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少女神色陡然冷冽下来,她动了动手,却挣扎不开,她不由扯了扯嘴角,抬眸直直地看向他,“小栾爷,我不懂您的意思,麻烦您说个明白。”
……
“你怨我将你设计进去了。”
他声音平静,但又带着一丝轻微的讨好。
讨好?
徐青茹蹙了蹙眉,她怎么会听出这种感觉?她神色闪过一丝挣扎,是,他们利用她一事,确实让她心生怨恨,但比起这个,她还活着,这便是最大的宽慰了。她为他伤痛过怎么了?等到这段时间过去,等到山寨被剿,她与他们,便再无瓜葛。
想到此,她神色微微缓和,开口道:“我与郎君的关系,是各取所需,是互生杀意,是随时抛弃,您不必为这些小事费心。”她顿了顿,继续说到,“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您是聪明人,不会不懂。你现在愿意带我去西院寻桂月,我也是感激您的。”
“有时候,糊涂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少年的目光沉沉地落到她身上,半响,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冷笑了声,“是啊,姐姐一向是个聪明人,说的也是这般聪明话。”说罢,他利落地转身离去,未带一丝犹豫。
她望着他的背景,鼻子一酸,朱唇抿了抿,一滴眼泪忽然从眼角往下滑落,她赶忙用手拂去,神色有些怔然。但很快,少女深吸一口气,收回情绪,逐步跟上他的身影,所有的一切又再次消匿于黑夜之中。
绕过大堂,两人终于来到了西院,只是这一片仍是无人守卫,颇有些古怪阴森的氛围。
徐青茹神色疑惑,环顾四周:“怎么这里还是空无一人?”
少年仔细观察着这一处的房屋,随后回答道,“这些人应该大部分跟着二当家去了石垒门那,现在反叛结束,死的死,伤的伤,还在清理中,暂时顾不了这。不过,也不排除有些人,此前归从于宋又新,现在被抓入狱房了。”
“明白。”她微微颔首,但——
她神色顿了顿,这人不刚刚还在......怎么突然愿意为她解释这么详细了,真是一个奇怪的山匪。
“走这边。”少年突然转身,衣角带来一阵微风。
“好。”她收回思绪,紧跟其后。两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面上交错晃动。
他们在一处偏僻、破旧的房屋面前停下,从窗户里望去没有一丝光亮,门也已落了锁。
“是这吗?”
栾佑颔首,看了一眼身旁之人,“发钗。”
徐青茹立即会意,抬手从云鬓间抽出一支累丝银钗。钗头的海棠花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花蕊处嵌着的小颗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喏。”她将银钗递去,指尖却无意中擦过他的指腹,少女一顿,很快将手收了回来。
他似乎并未察觉,接过银钗后,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翻转,用它轻巧地拨弄着门锁,顷刻,只听见“咔哒”一声,门已被打开。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底的谨慎,点点头,立刻推门而入。
霎那间,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徐青茹赶忙用袖子捂着嘴巴,眯着眼四处寻找,然而,房屋内十分黑暗,只能借着门打开处的一抹月光,才少许窥见其中的模样。
“桂月!”
徐青茹瞳孔一缩,很快便看到了靠在角落处闭眼浅睡的女孩。
徐青茹赶忙跑去,先是在她鼻息探了探,确定人无碍,这才拍了拍她的脸庞。
那女孩终于有了些意识,缓缓醒了过来,见到是她,一双杏眼中既惊喜又忧虑,被抹布堵住的嘴巴发出“呜呜呜”的闷响。
徐青茹赶忙将其嘴巴里的抹布拿走,神色担忧地问:“桂月,你可还好,他们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桂月忙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急切:“我只被捆了丢在这,未曾发生别的。姑娘,您有没有受伤?”
徐青茹神色微怔,温和地笑了笑,“我只受了些鞭刑,不打紧的,现在宋又新已死,我们是安全的。”说罢,她偏头看向栾佑,清声喊了句“小栾爷。”少年一顿,随后将其手的短剑扔了过去。
刀鞘在空中划出一段漂亮的弧线,随后被徐青茹一把将其接住。她赶忙拔剑,麻利将捆住桂月的麻绳一一砍断,很快,女孩的双手双脚便得到了释放,隐隐约约中,可见肌肤表面的红痕。
徐青茹摸了摸桂月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宽慰道:“没事了。”
“姑娘。”桂月反握住她的手,神色担忧,声音哽咽,“你受了刑,真的没事吗?”
少女慢慢摇了摇头,笑了下,然后将桂月搀扶起来,“我自己算个大夫,就算有事也能医好,别担心,我们先回还明院。”说完,她将手中的短剑递给栾佑,顿了顿,“今夜多谢。”
他接过短剑,但没说话,率直往门外走去。
徐青茹抿了下唇,转头看向桂月,温和浅笑,神色瞧不出变化。
三人便沿着原路返回,夜色沉静,只是风声依旧猛烈,冲撞着世间万物,由哀嚎逐渐转变为挑衅者的叫嚣,尖锐刺耳。徐青茹瞧着,不由想到,只怕等会儿就要下雨了,便催促着身旁两人加快脚步,望早日回到还明院。
然而,就在此刻,风声中夹杂着少许不一样的响动,杀意如利箭般疾速而来。
栾佑神色一动,蓦然拔剑,与这突然出现的黑色影子纠缠在一起,双方剑起剑落,不分伯仲。
徐青茹面色陡然冷峻下来,将桂月护在身后,眼神不断盯着四周,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有黑衣人出现......会是宋又新的余党吗?
她与桂月手无寸铁,栾佑又被这人纠缠上,若再出现一二人,她们极有可能也会成为今晚的陪葬,该死!
少女咬着牙,神色未曾放松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