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是满山
关了门,屋子里也暗了不少,但寒冷却仍然能透过层层的阻隔钻进来。
苏祈春回头,却看到一丝暖意,眸光亮亮的,连带着眼角眉梢都跟着沾上喜悦。
“你从哪把它找来了?”苏祈春飞奔过去,抱住那一团毛绒绒,贴在脸上蹭啊蹭啊。
小兔子像是能听懂人说话,伸着脑袋也往苏祈春身上钻。
“我回去看,正巧发现它逃出来了。”
回答得倒是不留痕迹,连语气都没什么波动。
苏祈春却了然的笑,她放下小兔子,伸手挽住少年冰冷的胳膊,笑着说:“说起来,相处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拉着少年,坐了下来,挽着他的双手始终未松开。
少年浑身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我没有名字。”
苏祈春脸上的笑意难以控制地淡去,她垂眸,只一瞬便又抬起头,笑意盈盈地说:“那我给你起个名字。”
苏祈春拨开面前的碗碟,用手指蘸了些水在桌子上写,边写边喃喃自语:“我叫祈春,你呢,就叫满山。”
她抬起头,望向他,眼里有无限光亮。
“祈春满山,应当是很美好的事情。”她说着说着,脸上露出特别满足的模样,就好像想到了生命中最好的事。
“好。”少年藏在袖中的指节微不可见地颤抖,“那我就叫满山。”
苏祈春望着满山,眼前又出现陆之山的身影,重叠又重叠,她几乎要忍不住开口去问。
手背忽地痒痒的,让她不得不分神去看。小兔子跑到她的手边,伸出舌头舔舐她的手,一下又一下。
她腾出手去抱它。身边的少年很快站起来,转身像要离去。
她心里一紧,好像有很多话还没有和他说,所以就不想让他走,可在她看到他离开的背影时,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她不想让他为难。如果他不想说的话,她也不想问了。就这样,其实也没什么好的。她的鼻子酸酸的,却依然露出一丝笑意,目送着他离开。
竟然有了新名字,还是她起的,满山走起路来都有种不一样的姿态,宛如身在云端,脚底轻飘飘的,心也好像一直在不受控地上蹿下跳,嘴角的笑更是挡也挡不住。
如果不走,他怕是要即刻露馅儿,他只能用自己最后的理智推着自己走。
到了门口,他伸手扣住门环,轻轻地往后拉。
门外的风很快透过门缝往里钻,将他的衣袍吹得翻飞,雪更是夹杂在风里,朝他的眉心打去。
凉凉的感觉迅速传到他的胸腔,在他还未完全被风雪冷冻时,他忽然张口,连他自己也想象不到。
他想象不到自己会说这样的话,也许他对她的感情并不是他能控制的,他以为他可以控制。
“就叫陆满山。”
苏祈春听到这句话,震惊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陆满山又重复,声音里有几不可闻的颤抖,“我小时候曾被一户陆姓人家照料过,所以……就姓陆,我很喜欢这个姓。”
陆满山话刚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任凭风雪将他笼罩,仿佛只有这样彻骨的寒,才能冷彻他心头难以压抑的滚烫。
他方才的话假到不能再假,完全是哄骗苏祈春的,他不希望被苏祈春识破身份,不希望苏祈春被牵连到他这复杂的身世中去,苏祈春那样美好,应该过着顺利美满的生活。
他很清楚,如果苏祈春知道了他的身份,又会被他连累,他不想她这样,他最不愿意的,就是苏祈春因为他而受苦,而受到伤害。
他本不该暴露自己的,他很后悔。
苏祈春却因此而高兴,因为这个姓氏,她更加确定他的身份,她开心得在屋子里到处乱转,笑个不停。
她抱着小兔子,笑着说:“兔子兔子,你知不知道方才山哥哥说什么?”
小兔子当然不会回答她,她傲娇地扬起脸,得意洋洋,“山哥哥说他姓陆,他姓陆!”
他主动说姓陆就代表着他快要和她相认了,她好高兴,真的很高兴。
她亮着眼睛,想象日后相认的场景,光是想就足以让她忘却所有的疼痛与寒冷,开心到不能自已。
*
天色渐晚,日头越落越低,天空上慢慢染上墨色,墨色纯粹,让人看不出一丝杂质。
一雪山中,一行人的脚印在大雪地里格外明显,韩忠今日猎到一只狐狸,他将狐狸扛在肩膀上,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心里想着,今晚上要让秦舒做什么菜。
秦舒是他的妻,他一想到她,心里便欢喜。这山上荒无人迹,他能遇到她实在是缘分,因此格外珍惜。
想到此处,他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许多,恨不得眨眼之间就飞回家,去见秦舒。
他收了收腰上的腰带,回头对晚晚说,脸上的急切之色掩也掩不住。
“天色不早了,快点儿走,争取早点儿到村子里。”
韩家人丁单薄,晚晚平日里跟着韩忠一起打猎,帮他干点儿力所能及的活儿。
晚晚今日在外面呆了一天,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家里,家里好容易来了外面的人,还有个那样的人,她恨不得下一秒就回到家。
听到韩忠的话,她心里深以为意,却没太表现出来,强忍着应了一声“哎”。
韩忠急着回家,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听到晚晚的答复便往前赶路。
回到村子里时,月亮刚升上来,清冷的月和无边的雪交相辉映,光泽交缠。
韩忠刚到屋子,就看到苏祈春倚在门边,眼里含笑地看着在雪地里站着的男子,一目不眨。
韩忠皱了皱眉,觉得奇怪,他明明记得昨日他们二人分明一副不熟的样子,怎么今日就好像有着巨大的纠缠一般。
他正犹疑,苏祈春似乎也看到了他们,像被人发现做了坏事一般直起身子,手足无措地愣了好久,然后才整整身前的衣衫,对着他弯了弯身,以示礼仪。
韩忠也不再多想,双手抱拳回了一个礼。
他身后的晚晚也看到了这一幕,却嘟起了嘴,怎么看怎么不乐意。
晚晚赌气一般,也没和苏祈春说话,刚走到房门前,想到苏祈春也住这里,便也不进去了,扭身往秦舒屋里去。
秦舒有了身孕,不出几日就要临盆,轻易不出门,此时她正在灯下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绣肚兜,她从前,还未上山时,娘亲曾告诉过她的,自己孩子的肚兜一定要自己亲手做,这样孩子才能长得快长得好。
娘亲说的话,她从来都记在心里。
晚晚进门时,她刚缝好一个肚兜,听见“砰”地一声响,她抬起头,昏黄的灯光映出她秀丽的脸颊,以及一双不太清澈的眼眸。
“晚晚回来了。”她站起身,要去倒茶,手指碰到茶壶时才发现手指被针扎了一个伤口,“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好,是你哥哥又凶你了么?”
秦舒将水送到晚晚的手里,然后才找了一块布,包住了流血的手指。
晚晚喝了一大口水,心里却还气着,“嫂嫂你可别说了,这好不容易来了个山下的人,还是个难得的美男子,怎么偏偏就有人要和我抢?”
秦舒性子温吞,和她说什么她都不会介意,晚晚便口无遮拦地说了一大通,她原本是想抒发一下自己的苦闷和气愤,没想到秦舒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
“山下?”秦舒手上不自觉地用力,受伤的指尖更疼了些。
“是啊,昨夜有两个人误闯了我们的村子,听他们自己说,他们是山下常春县的,哎,嫂嫂,你从前不也是山下的么?你有听过常春县么?”
摇晃的烛光在秦舒脸上徘徊,映出她时红时白的脸色。
常春县,她记得的。从前娘亲说过,常春县是附近最大的县,里面的药草不计其数,她们这些村里人做梦都想去常春县看一看。
娘亲还说,等她成亲了,就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带她去常春县瞧一瞧。她直到现在都能想起娘亲说这些时的笑脸,那是最美丽最发自肺腑的笑,她至今都不能忘。
“我……我听说过,但没去过。”过了这么久,突然听到山下的消息,秦舒的心开始乱跳,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的。
晚晚只想着自己的心事,全然没注意到秦舒惨白的脸色。
她摇了摇头,继续说:“我才不管什么常春县,什么山下人,嫂嫂,我只羡慕你和哥哥,你看你们,多好啊。”
秦舒和韩忠成亲以后,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这才一年,两人孩子也有了,这种幸福就是晚晚做梦都想要的。
晚晚低落起来,目光落在秦舒的肚子上,“嫂嫂,你说我都多大了,我听说山下到我这个岁数的姑娘,都会成亲,可是我被困在这山上,连男的都见不着,更不要说成亲了,现在好不容易来个男的,我还要和别人去争去抢,嫂嫂你说,这世道怎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到后面,秦舒完全听不到晚晚说的什么话,她一瞬间流了满脸的冷汗,双腿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她再也控制不住,大喊道:“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