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鸣挑眉,没有拒绝,顺从地照做。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孟垣的眼神从其他人身上梭巡,已经吃饱正在玩闹的孩子,照顾孩子始终一言不发的妻子,和妹妹靠得很近的哥哥,和不曾察觉的妹妹。
他的眼眸闪动,却也没有说出心中的顾虑。在这个场合发问,还是十分犀利的问题,显然不合适。
吃完饭再出来,夜色笼罩,天快黑了,但出来吃饭和玩的人一点也不少。
高楼大厦直插天空,一间间格子里的光亮甚至要比外面更甚。近些年,再抬头看,少见的有星光闪烁,今天抬头仰望,居然有很多颗星星。
路悠悠原地站着,随手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群星与月,交相辉映。
路鸣站在她身边,不动。
走到孟垣身边,离路鸣远了点,路悠悠下了“逐客令”,“要是还有其他安排,你们就先走吧,我晚点再走。”
至于去哪,她没明说。
路鸣的底线快被今天的路悠悠踩烂了,偏偏眼前这个人还无知无觉,连生气都显得他蛮横无理,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人品性格什么的都不如妹妹重要。
“不回家?”他的眼神很冷,“你想跟他走?不行,我不同意。”
路悠悠今天势必要跟路鸣走上“对抗路”了,要是跟路鸣在这里争辩,估计一个晚上的时间都要耗费在这,她挽起孟垣的胳膊就走。
“这就走吗?会不会不…”不太礼貌,孟垣有些踌躇地问她。
“他说不同意,我就是说破天去,他也不会改变主意。不用管他。”
身后,路鸣跟了上来,路悠悠发觉不对,直接站在两个人的中间做格挡,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防住路鸣。
孟垣本就是个个子比她高,肩膀比她宽的男人。路鸣冲过来就隔着路悠悠拽他的衣领,白色衬衫拽得直打皱,谁都没想到路鸣会动手,所以孟垣被他猛得一甩,头部因外力撞到路灯的金属杆子上时,人都还是懵的。
磕了一下,没有大碍,但耳蜗掉了。
他仓皇地摸了一下空缺的东西,赶紧蹲在地上找。配置的耳蜗他用了很多年,已经习惯了,是身体的一部分,没有耳蜗他会很难受,睡觉都不摘。
从惊变中回过神来,路悠悠发了飙,“你干什么?你疯了!”
原本稀疏错落的人群被这一声质问吸引了注意,纷纷在远处驻足,或评论,或观察。
路悠悠很少情绪失控,这样发火。被吼了一声,像满满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人瞬间就冷静了,他也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为了让孟垣离路悠悠远一点而做出了用力拉扯他的动作,他不后悔,只是现在这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
“有没有事?”路悠悠赶紧走过去,半跪在地,和蹲在地上的孟垣确认他现在的情况,见他大概没事,才说,“对不起…”
明明不是她的错,她却要为此道歉。
她怕孟垣和路鸣之间产生嫌隙,也怕他因为路鸣的突然动手对她感到失望,更怕孟垣的心理受到伤害。
好在耳蜗没有被甩出去太远,正落在孟垣的身后,他抓起地上的黑色人工耳蜗,吹落灰尘,戴回了左耳耳廓,目光迟钝,想确认什么一样看着路悠悠的眼睛,“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是他错了…”路悠悠哭了,声音颤抖,“对不起。”
见证了这一幕的叶文萱似乎有些不忍心了,她一只手还拎着玩具的盒子,只能腾出另一只手捂住路佳诺的眼睛,没有让她看到路鸣的暴力行为,但一切平静下来,手脱力一般,垂落下去,路悠悠正在痛哭,她是对路悠悠此刻的无助感到不忍心。
母女连心,又或者说是小朋友看到姑姑哭得这样伤心,她也忍不住想哭。路佳诺挣开母亲的手,一路小跑到路悠悠的面前,路悠悠此刻脱力一般跪坐在地。
“姑姑…姑姑…”她不会说安慰的话,只会陪着路悠悠一起哭。
孟垣为路悠悠拭去眼泪,抬头看向路鸣,“无论你对我有什么样的误会,我都可以解释。但是请不要动手,你吓到她们了。”
“爸爸…”路佳诺听懂了,她转过身去,走到路鸣的身边,小手拉着路鸣的手,“爸爸,你吓到姑姑了吗?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我会乖,不让你生气。”
路鸣闭了闭眼,也像地上或蹲或坐的人一样,矮下了身子抱住女儿,没有眼神交流,但话是说给路悠悠他们听的,“趁我现在改变主意,你们可以走了。但是你们要保持距离,听懂了吗?”
路悠悠抹了一把眼泪,和孟垣一起站起来,她看着身处“低位”的路鸣,“要不是你拦着,我一直都可以走。哥,你对我好,我记在心里,放在行动上。可你不能过界。”
“你忘了,我说过‘我不想看到你做出不计后果的事’。这次你做得很过分,我不原谅。”
直到他们已经走出很远,路鸣都没有抬头,路佳诺边哭边打嗝,叶文萱从他怀里把孩子接过,给她顺着气,跟路鸣说:“我们也走吧。”
几秒钟后,路鸣缓缓起身,再抬头时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神色平静。但那双眼睛,让叶文萱觉得似乎失去了神采,黑洞洞的。如果说他以前看向路佳诺时还有父亲般的疼爱,那现在替代那里的已是一片废墟。
只有路鸣知道,就算路悠悠只是想要远离他,有了这个念头,也能够让他崩溃。趁一切还不算晚,他要早早的“拨乱反正”。
而计划,已经开始。
路悠悠开车送孟垣回去的时候,心情还难以平复,“我哥这个人他就是…你就当他情绪不稳定,是个很容易情绪化的人。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对,我代他向你道歉。”
“就是磕了一下,你不用太紧张。”孟垣看上去像是真的不介意,“不过,你说他今天的关心太过,有没有想过,他对你有过分保护的情结。”
有句话说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心里咯噔一下,路悠悠骤然跳出局内,开始回忆今天的种种,谁会无缘无故刁难一个人,还是说他另有目的。
那这块身上的可疑痕迹和昨天“消失”的记忆……
如果再想下去就接近了真相,她宁愿不要这样的真相,她今后会谨慎地对待路鸣,但不会真的与他割舍多年的兄妹情谊。
她不得不承认,“可能是这样吧。其实他一向反感我接触异性朋友,今天的反应确实太过了。”
回到小区楼下,路悠悠锁好车,跟在孟垣身后上楼,经过车尾时,她敏锐的直觉提醒她回头再看一眼自己的车,她也这样做了。
这是一辆白色保时捷,与以往没有任何不同的地方,驱散心底的疑云,她继续跟上。
呦呦依旧守在家门口等待主人,打开灯,孟垣连猫都没顾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卫生间里把衣服洗出来晾干。
“不介意的话,我把你的衣服也拿出来洗一下。”孟垣指的是路悠悠拎过来的还装在购物袋里的衣服。
“好啊,”路悠悠把羊绒毛衣取出来,“这件就不用了。”
俨然是独立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了,孟垣干起家务来动作很利落,一会的功夫,分开洗的衣服已经全部烘干挂上了。
路悠悠也没闲着,打开扫地机器人,跟在它后面,指挥交通,哪里没扫干净,她就把它赶进去再扫一圈,同时防着呦呦跑过来跟它玩。
忙碌了一会,两个人先后坐到了沙发上。
路悠悠感慨着说,“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以为今后的日子会一直平静下去。”
孟垣站在不同的角度安慰她,“在我的故事里,所有小说主角开始他们的精彩人生之前,也都在平静的生活着。”
“可是你是悬疑小说作者,主角的性格和人生经历都和我不同,‘游离’。”
这是孟垣的笔名,冷不丁从路悠悠的口中听到,他有种被扒下马甲的无措感。
“怎么这么叫我?”
“好奇…”路悠悠看向他的眼睛,“好奇你的笔名为什么是它。”
他想了想,才开口说:“我时常觉得自己不能融入群体,我思考,然后内省。直到能用我的文字表达出内心的想法和感受,我才能感到身心舒畅。比起在闲暇时感受热闹和激情,我更喜欢呆在既有的生活圈里。人群之外,游离是我的一种状态。”
路悠悠若有所思:“那你今天和我一起体验坐小火车和摩天轮,在多到人挤人的游乐园里找孩子,算不算是走出生活圈。”
“这种程度可以接受,是我愿意去做。”
“你有没有想问我的?”路悠悠想找个话题继续聊下去。
“我这个话题会很冒犯,但对你或许会有帮助。”孟垣突然语气郑重了几分,“你哥和你的物理距离已经超出了正常情感阈值的接近范围。举个例子,和你的嫂子和侄女相比,在外面,在饭桌上,他站着的位置和坐着的位置都离你更近,你想起来了吗?”
她想起来了,路鸣今天何止是说的话很过分,就连孟垣说出的话都是事实如此。
路悠悠急忙地想说些什么,但平白地让自己的唾液呛了一口,开始猛咳,咳得脸都是红的。
孟垣起身为她接了一杯水,杯子依旧是米色马克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