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没出息的蒋覃推开练习室的门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整个星灿大楼安静得有些过分。

只有走廊尽头的角落里，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推门的一瞬间，节奏强烈的音乐声立刻涌了出来，电子鼓点震得地板微微发颤。

蒋覃站在门口没有动，看着练习室中央的于炆恺。

烟灰蓝的发梢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他的额角，随着激烈的舞蹈动作上下翻飞。

于炆恺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仍旧专注地盯着镜子，一遍遍调整着某个动作的力度，脊背绷紧了又放松，再绷紧——直到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才终于停下来，伸手去够地上的水瓶。

“练了多久了？”

声音在空旷的练习室突兀地响起。

于炆恺猛地转身，差点被水呛到。

他盯着门口的蒋覃，下意识把瓶盖咔哒一声拧紧：“……蒋总？”

蒋覃没回答，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扫了一眼腕表，淡淡道：“公司凌晨锁门。”

“我知道，我带了门禁卡。”于炆恺抿唇，“……您怎么在这儿？”

“正好路过。”

这话说出口，蒋覃听了自己都不信。

他完全是刻意地、故意地、有意地前来确认，结果却在电梯里碰到保安，对方看见他，满脸惊讶——“蒋总？这么晚还来公司？”

“嗯，有个会。”他懒得找别的借口。

保安一脸懂事地点头，可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放屁！

蒋覃脾气好，没理会。

他径自上楼，却没找到人，又在楼梯间晃了一圈，这才听到某个练习室传来的声音。

而现在，于炆恺就站在他面前。

留着灰蓝色长发的俊美青年面色红润，他眉梢点缀着几颗汗滴，突出了他吸睛的琥珀色眼眸，如果不是穿着休闲常服，几乎像是游戏中的建模。

蒋覃几乎愣神，他强行皱了皱眉，移开视线：“练习很认真。”

于炆恺喘着气平复，又似乎是没想到蒋覃会夸自己，顿了两秒才开口：“……谢谢蒋总。”

“别太拼了。”蒋覃开口，“新单曲下个月才开始宣传，没必要现在就逼自己到这种地步。”

其实蒋覃自己也没必要把话说出来，也没必要跨越这么多层级专门关心这位没有大爆的爱豆。

为什么呢？

是因为于炆恺要是累垮了，公司的钱会打水漂？

是也不是。

蒋覃更多的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们做爱豆的，既要控制饮食又要疯狂健身，过得日子都是反人类的。

蒋覃和于炆恺面对面时，总有一种商人发现手底下的商品其实也是人类的别扭感。

商人的本能和人类的共感在别扭着拉扯。

暂时没有胜者。

于炆恺的眼神微微闪烁，低头拎起搭在一旁的外套，嗓音有些低：“习惯了。”

蒋覃心底的叹息还没散尽，却看着于炆恺抬手抓了抓发梢，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天气：“您要是有空，下次可以来看我跳完全套？”

于炆恺的眼里流露出几分莫名的期待和柔和，和往常的防备判若二者。

蒋覃仿佛幻视了于炆恺视频签售时的样子。

……宝宝我知道你很擅长媚粉但为什么突然开始媚老板啊我问问你。

不过蒋覃真的很吃这套。

萌死谁了。

答案是蒋覃——蒋·韭菜盒子·覃·090。

蒋覃合眼，后牙槽都要咬碎了，但还是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看情况。”

“行。”于炆恺也不纠缠，又笑起来，“那我先回宿舍，您也别太晚。”

他说完，拎起背包，从蒋覃身边擦肩而过。

卫衣下摆扬起了一截，带起一阵微热的风。

蒋覃站在原地没动，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指尖在门框上轻轻敲了两下。

咚，咚。

下意识媚粉的男人吗？

恐怖啊。

-

蒋覃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来看于炆恺练舞。

他明明可以坐办公室远程审核，却还是亲自到了练习室，美其名曰“确保新曲编舞符合预期”。

——实际上就是来近距离嗑直拍的。

练习室里，音乐声震耳欲聋。

于炆恺正在跳SOLO曲的核心段落，灰蓝发丝随动作飞散，汗珠划过颈线，锁骨处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浅红，薄T恤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肌肉线条分明。

咚——

一个利落地劈腿，再借力弹起，于炆恺的身体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双手撑地后立刻甩头起身，发梢散开，眼神锋利得不像平时的他。

“咔！”

他停下动作，微喘着气看向门口，才注意到蒋覃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蒋总？”他语调上扬，明显意外，“您真来了？”

“……嗯。”蒋覃平静地挪开视线，掩饰自己刚刚盯着人家后颈看了两分钟的事实。

于炆恺抹了把汗，唇角微勾：“您看得开心吗？”

这话问得过于直白。

甚至有点故意的意味。

蒋覃眯了眯眼，察觉到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于炆恺平时礼貌惯了，绝不会这样主动搭话，更不会用这种……近乎撩拨的语气。

蒋覃的情绪沉下来。

他在试探什么？

蒋覃不动声色地走近两步，目光淡漠地从上到下扫视他：“膝盖没问题？”

“嗯？”于炆恺没懂。

“落地太猛。”他指了指地板，“伤膝盖。”

于炆恺顿了顿，随即笑起来：“谢谢蒋总关心，我习惯了。”

习惯受伤，习惯忍耐。

这句话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飘荡了几秒，最后蒋覃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头看向控制台：“音乐再放一遍。”

于炆恺微愣：“您要再看一次？”

“有问题？”

“……没。”

他又跳了一遍。

更用力。

更疯。

汗珠一颗颗砸在上衣领口，肌肉绷紧时能听见于炆恺的呼吸声。

蒋覃的视线跟着他的动作走——手腕、腰、腿、最后定格在他的脸颊。

——明明跳得这么凶，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于炆恺的嘴角是上扬的。

假的。

“……停。”

音乐戛然而止。

蒋覃走过去，站在他面前，淡淡道：“你这不是在跳舞。”

于炆恺的笑容僵了一瞬：“……什么？”

“你在发泄。”蒋覃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数据，“力度过猛，控制不足，情绪太露骨。这不像你。”

于炆恺未被掩饰的呼吸声停顿。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得只剩空调外机运作的嗡嗡声。

最终，于炆恺抬手抹了把脸，笑容褪去：“……被看出来了啊。”

“怎么？”

“没什么。”他偏开头，语调轻松，“就是突然觉得……好像跳得再好都没用。”

什么玩意儿。

蒋覃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后才开口：“就因为这个？”

“您不觉得荒诞吗？”于炆恺突然笑了，“我的舞蹈能被公司认可，不是因为实力，而是因为李维安塌房？”

蒋覃的眼神一冷。

他知道于炆恺聪明，但没想到他真的敢说。

还是冲自己说。

“所以呢？”他反问，“你要把机会还回去？”

“……当然不会。”于炆恺抿唇，琥珀色的眼睛暗沉沉的，“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能再红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被——”

“——闭嘴。”

蒋覃突然打断他，声音低沉。

他往前一步，伸手握住于炆恺的手腕——皮肤滚烫，脉搏跳动剧烈——直接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公司捧你，不是因为你可怜。”蒋覃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是因为你值。”

于炆恺怔住。

蒋覃的指腹按在他手腕跳动的脉搏上，力道极重。

“再自怨自艾一次——”他缓缓道，“我就把你的SOLO从宣传单上划掉，让你回去，继续给姓李的当伴舞。”

于炆恺的瞳孔微微收缩。

蒋覃不认为这话的真实性会被怀疑。

更何况，如果是之前的自己——是真的会这么干的。

于炆恺喉结动了动，突然轻笑：“……蒋总真凶。”

“怕了？”

“不怕。”于炆恺直视他，眼神平静，“因为您不会这么干。”

蒋覃沉默，甩开他的手腕，退后半步。

于炆恺：“您舍不得我这张脸。”

——嗡。

一句话，把蒋覃身为老板和粉丝的双重身份同时掀开。

蒋覃：？？？？？

他凹了将近半个小时的人格面具忽然被撕烂，和于炆恺一样，不情愿，却被动地坦诚相待。

蒋覃不敢说话，更不敢进一步动作。

冰冷的假面仍然嵌在他的皮肤深处，安稳而坚固。

可他的呼吸和心跳都乱了。

空气随之凝滞。

“知道就好。”蒋覃下意识冷漠开口，试图扮演出高位者的淡然，体面地表现出对资产的占有欲。

仅此而已。

他不敢说自己是因为过度慌乱，而下意识绷紧身体，直直往外走。

临出门前，蒋覃撂下句话：“练到凌晨两点前滚回去睡觉。”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否则扣你演出费。”

于炆恺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提高声音：“蒋总！”

蒋覃脚步微顿。

“下次您还来吗？”

蒋覃实在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暴露出狂乱的心跳。

所以他并没回答，而是直接关上门，留下“砰”的一声巨响。